雲玥又翻看手中的窗課。果是書習的陛下的字,隻是比之今日圓和潤媚的禦筆,更為清俊峭拔,正是君父少時的書法!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明白,皇帝透過這仿書看的,不是那形貌、書法皆與他相似的少年,分明是少時的自己!
君父的過往如霧色籠罩的一段浩渺江水,他伸出手去卻探不到其下的洶湧暗流,隻得切中肯綮地道:“依臣觀之,明月奴與陛下形貌雖似,性情卻是大異。”
雲晅眸中光華微微一轉。
“陛下謇謇,阿弟天真;陛下穆穆,阿弟無邪,陛下心懷天下,阿弟卻似萬事不萦懷。恕臣直言,陛下宵衣旰食,固是高亮以故其中,比之明月奴返璞歸真,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
“一月來,臣與明月奴出則同乘,入則同榻,自朝及夕,未嘗違離。于他心事,也略知一二。臣觀他無心廟堂之争,似也不願居于東府。縱然外朝有人欲引他入局,想必他也不會任人擺布。”
寥寥數語,于雲晅卻是如聽仙樂耳暫明。
明月奴入宮那日,雲玥并未在場,可他所述,卻與當日自己所親見分毫不差。許是明月奴終究還是被立為皇子,那日他畫地令方,以顧家子自居,在他心中掀起一陣小小的漣漪,便輕輕地逝去。
豈敢愛之?畏己而已。
此時,由着這一瞬的愧疚蕩起的憐惜之情,他任由仲子逾越了心中的高牆。他撫了撫雲玥未着冠簪的發頂:“吾有子而不能自明,不及卿為兄之友。”
雲玥眸中光華熠熠:“陛下之意——是以明月奴為子了?”
雲晅微笑道:“區區一稚子,就算為斥候,朕也無忌。”
雲玥喜笑道:“陛下慈懷!”拜倒在他面前。
雲晅微笑着挽他:“朕和你一同回東府,明月奴有什麼愛吃的愛玩的,我給他帶去。”
此後,雲玥常想,若那日明月奴沒有私自出宮專就顧府,抑或朝中幾名忠于陛下的大臣沒有在幾日後被蕭桓以雷霆之勢一舉鏟除,或許君父與自己兄弟二人便是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然,萬事豈有如果。
那日雲晅神色漠然地将玉玺蓋在蕭桓拟好的诏書後,推案起身,仰首望天。雲玥伏在地上,不敢去看皇帝的神色,如是僵了不知多久,聽到了皇帝浸透血氣與寒意的聲音:“果然季孫之憂在蕭牆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