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有朕,社稷必将颠覆,蒼生必遭離亂,天下不知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蕭桓不就是明例嗎?這天下,終究隻能交給朕,”雲晅突然将血玉鎮紙拍在案上,"哥兒孩子家,做得甚事?”
玉中血絲在夕照下如活物遊動。陸清晏想起香明公主熔玉鑄劍那日,天穹也這般沉沉壓下來。暮色中寒光一閃,卻是她以袖中玉刃斬斷一縷鬓發,柔絲如飄絮四散:"臣與陛下,二十載生死相托……"兩行珠淚滾落,“究竟是您背棄了初心,還是臣……從未真正認識過您?"
雲晅低低地笑起來。笑聲像碎瓷刮過鎏金磚,驚得燭火簌簌搖曳。
“化碧啊……”他忽然喚她表字,親昵得令人毛骨悚然,“雲晅早就死了,”指尖猛地刺入木屏,淩霄花的朱砂顔料便順着指甲縫滲出來,宛如血淚,“死在八歲那年父親的杖下——”
他轉身時,十二旒玉藻冠的陰影覆住雙眼,隻露出帶笑的唇:"死在十二歲時,慕容鳳的榻上。"
殿外風雪呼嘯,竟似萬千冤魂同哭。
“此後活着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他擡手摘去冠冕,潑墨長發垂落如喪幡,“這具屍體披着衮服,念着'天下為公'的往生咒……”忽然逼近她,氣息裡帶着腐壞的龍涎香,“可當祂竟然有了心跳,會為顧子衿疼,會因明月奴痛——”
青銅獸首燈轟然倒地。黑暗中,他的聲音輕得像雪落無聲:
“這般醜陋的活物,不該退幕麼?”
玉刃割開掌心,帶來尖銳的痛。陸清晏忽然明白,眼前人早将骸骨砌進了九重宮阙的基座,而自己竟妄想與鬼魂論道。
她回首,見皇帝坐在孤燈下,燈火将他蒼白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恍若一尊金漆剝落的泥塑神像。他伸出手,似要挽留什麼——
陸清晏眼前一花,那隻手在光影交錯間驟然化作白骨,指節間卻綻出一枝淩霄,朱蕊顫顫如凝血。
“若今日改弦易志者為香明公主……”他聲音輕得像雪葬遺言,“君當如何?”
夜風吹拂起女相缂絲袍角,如無言的奏對。
雲晅低笑收手,花朵在掌心碾作塵泥:"罷了,君請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