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外蟬鳴刺耳,日輪如熔金傾瀉。陸清晏的紫玉匕首在燭下泛着幽光,刃口映出雲玥緊蹙的眉峰。少年太子端坐案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案上《帝範》的殘頁——那是雲晅親筆所書,墨迹早已幹涸,卻仍如未凝的血。
“殿下還在猶豫?"陸清晏将匕首推過案幾,刀柄上蟠螭紋硌着少年掌心,"臣聞小慈乃大慈之賊。”
窗外老梅的枯枝突然"咔嚓"斷裂,驚起寒蟬數隻。雲玥猛然擡頭,日影透過棂格在他臉上割出明暗交錯的裂痕:“丞相與陛下周遊二十載,平敵酋,立朝廷,今日安忍效霍光、王莽故事?”
陸清晏眸中跳躍着兩點磷火,似要将如淵的長晝都燒盡:“君子愛人以德。一直以來,站在臣前方撥雲見日的,是那個為天下舍生忘我的陛下——”她的聲音忽地一滞,像是被什麼哽住,“正因臣忠于那個陛下,才要阻止他墜入更深的深淵。”
“陛下嘗問臣:若今日變了的是香明公主,臣會如何。彼時臣未對;今日臣可以回答他,臣一樣會剖心瀝膽止之。”
雲玥藏在廣袖中的十指狠狠收緊:“《孝經》有雲:“資于事父以事君”。丞相是要孤效唐太宗喋血玄武?陛下授《帝範》時曾言……”
陸清晏突然擊案,案上茶盞一震,水面蕩開漣漪:“他也曾教臣讀《說苑》!"卑牆欲其壞,不若早崩" ! ”
雲玥直起身,踉跄扶柱,指節在朱漆上留下幾道淺痕:“《左傳》載:"君義臣行,父慈子孝,“若孤依丞相之言,豈非自證與陛下同類?”
陸清晏從懷中捧出虎符,高舉過頂,虎目嵌着的明珠在暗室内神目如電。她忽然屈膝跪下,聲音卻比站得更直:"昔年陛下執臣手曰:'為民抗官',”她的指縫間滲出鮮血,順着虎符溝壑蜿蜒,恰似當年雲晅朱筆批紅的軌迹,"今請殿下觀此蟠螭雙目——當映蒼生,非照君顔!若他日殿下心志動搖……臣自當再起,正君道,明臣職!”
朱雀門銅環纏着蛛網,在血色夕照中輕顫如垂死者的睫毛。雲玥率兵入宮時,一路竟無崗亭值守。宮道兩側石燈籠半數已滅,餘下的将甲胄映成鐵鏽色,仿佛無數雙空洞的眼睛凝視着這支沉默的軍隊。
雲玥勒馬駐足,亦不聞傳籌聲。
太液池的波光凝成一面昏鏡,倒映着空蕩蕩的宮牆。他的馬蹄聲敲在青石禦道上,一聲聲清晰得刺耳,仿佛整座宮城隻剩這一脈心跳。遠處宣德殿的鸱吻刺破天地,脊獸的輪廓被殘陽鍍成焦黑,恍若燒盡的枯骨。
“《空城計》,”陸清晏冷笑,殘陽将她的側臉染得猩紅,"陛下讀透《三國志》了。"
紫宸殿九重門次第洞開,陸清晏與雲玥踏着滿地流霞闖入内殿時,殿内竟無一名侍衛。雲晅獨坐禦階之上,未着龍袍,隻披一件素白中衣,長發散落如墨瀑。他正低頭把玩着傳國玉玺,指尖在螭鈕上輕輕摩挲,似眷戀不舍,又似轉手便可遺棄。
“陛下。"她按劍而立,身後是沉默的雲玥。
雲晅不曾擡頭,聲音竟蘊着幾分笑意:“化碧,我待你不薄啊,乃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