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晏按在劍柄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松,随即又收得更緊。她看着這個曾讓她甘願傾盡此生的明主,如今像尊褪色的、将被遺棄的泥塑木雕。
“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她擡起頭,目光铿锵。恍惚間又回到二十年前的那個雪夜,雙眸如星的少年解白裘覆在她肩頭:“陸姑娘可願與我同行?”
雲晅終于擡眼,夕照下,他的瞳孔竟映着奇異的光,像落日将熄的餘燼。他輕笑道:“《易》雲:"日月得天而能久照"。長哥兒可知?朕等這日升月恒之象,已等了十四年。”
雲晅忽然掩唇咳嗽起來,指縫滲出暗紅。春醪酒香混着死亡的腐朽氣息彌散開來——正是賜死顧子衿和明月奴的那種鸠。
“陛下!”陸清晏撲将上前,卻在觸及他袖角時止步。
雲晅倚着禦階滑坐在地,長發鋪開如垂落的幕布。他微笑着望向雲玥,神色間盡是贊許:“朕曾日夜憂心你過于仁柔,難當大任。今日見你率兵入宮,方知……你終究學會了帝王該有的決斷。”
殘陽如血,射在雲晅身邊的遺诏上,朱砂未幹的批注在暮色中泛着暗紅。殿外,一輪新月正徐徐升起。
殿外漸起的月色如輕紗,覆在雲晅身上:“《淮南子》言:“日中有踆烏,月中有蟾蜍”。朕這一生,效那日中金烏,以烈焰焚盡世間陰翳……可灼灼烈日,終究會曬裂良田……”
他微微擡袖,似要握住那捧明淨的月光:“而長哥兒……你當如這殿外新月——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朕以赤炎蕩滌污濁,你卻該……以清輝潤澤九洲。”
雲晅的視線轉向陸清晏,最後一刻,他望向她的眼神忽然澄明如初,嘴角揚起她熟悉的、少年時的弧度:“化碧啊……還記得北疆雪夜麼?你說月光照着血泊...竟比朝陽更慈悲……今日朕才懂……長夜将盡時……最亮的…原是……月光……”
他的手訇然墜下。玉玺墜落的那一瞬,陸清晏怆然跪倒:“陛下!”
雲玥顫抖的手捧起遺诏,見遺诏最後一頁,洇血的指尖補了行小楷:“日光灼灼,終有盡時;月華澹澹,乃續永夜。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汝父德薄,勿效之。”
至公十五年五月,帝崩。皇太子于柩前即皇帝位,以帝則天法堯、裁成天地,谥曰大聖皇帝;民無能名,上廟号神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