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鬼屋前那條種滿法國梧桐的小路的一瞬間仿佛進入了另一個時空,明明剛才遊樂園裡各種動物叫聲不停,尖叫聲說笑聲和背景音樂混在一起直往人的腦袋裡灌,卻忽然間全部消失,安靜得甚至能聽見鳥撲棱翅膀的聲音。法國梧桐過于繁茂的枝葉擋住了天上的月亮,隻有破碎的冷光落了一地。青磚小路的盡頭是兩扇對稱的鐵藝大門,門後是一整片花園和示意圖上相似的白色洋樓。
還沒等他們走近,那道鐵藝門就自己“吱呀”一聲開了,像鳥翅一樣緩緩收攏,一位燕尾服筆挺的管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洞開的門邊,欠身道:“尊貴的客人,歡迎莅臨周公館。”
餘柏走了兩步進了花園裡,卻遲遲沒有繼續向前邁步,她的直覺告訴她哪裡不對勁,卻找不到。這種懸而未決的感覺令她感到煩躁不安,她的目光又掃了一遍目之所及的莊園。
忽然她僵在了原地,慢慢回過頭,管家還保持着剛才的謙卑欠身的姿态分毫不差——進門時管家在逆光下看不清楚臉,這時她走到了管家前面,迎着月光終于看清了管家,那是一張光滑的、沒有五官的黑色的臉。
她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劉垚疑惑地順着餘柏的目光看過去,不明白餘柏為什麼忽然像一隻貓那樣對管家拱起背炸毛呲牙,有些人就是會不長五官啊,有什麼可害怕的?
不過他還是落後一步,自然地擋在了管家和餘柏中間:“沒事的老大,我擋住他。”
餘柏仍透過他盯向他身後的某處,這場與不明對手的對峙最終被由遠及近的唢呐聲打破,一隊身着大紅色馬褂的轎夫擡着轎子晃悠悠地走近,劉垚拉着餘柏後退,讓開了大門,走在最前的是甩着帕子搖曳生姿的媒婆,帶着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進了這座西式庭院。
沒有臉,餘柏一眼掃過去,每一個人都和管家一樣沒有臉,隻有黑色的光滑的面部,融化在夜色裡,但她卻感受到喜氣洋溢在每一個人的表情裡。
隊伍穿過庭院停在了洋樓門口,吹拉彈唱還在繼續,蓋着蓋頭的新娘被媒婆攙扶着下了轎子。
紅色的地毯從黑框磨砂玻璃的大門延伸出來一直鋪到了新娘的腳下,大門與新娘之間是一隻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盆,是整個漆黑庭院裡唯一的光源。
她在媒婆的攙扶下跨過了火盆,媒婆不知為何停在了樓前,撤了手目送新娘孤零零地走上台階,走進了兩根羅馬柱中間的正門。
滿繡琳琅珠飾的紅色的嫁衣拖尾曳地,動起來仿佛是一條舌頭,舔拭幹淨地上的血迹,慢慢縮回門裡。
沒有時間留給餘柏思考,她招呼一聲劉垚就跑了過去:“跟上她,快!”
兩個人在門關上之前沖進了周公館,跨進洋樓時,自鳴鐘齊響十二下,仿佛是在宣布典禮正式開始。
系統面闆上倒計時從鐘響後正式開始跳動,3:59:59,按照系統頒布任務時說的,逃不出去就會任務失敗,那麼任務失敗的懲罰是什麼?
為了提醒自己,餘柏幹脆把倒計時設置在了手環的表面,一擡手就能看到。
“座鐘是倒着走的。”餘柏指着座鐘小聲對劉垚說,劉垚卻根本沒在聽,他完全被婚禮的氛圍感染了,抻長了脖子看正在拜堂的年輕夫婦。
兩把黃花梨木的高堂椅被放在了樓梯前,一左一右坐着老爺和夫人。老爺和管家、媒婆、轎夫都一樣,整張臉平滑黝黑,隻有富态的身形和穿着顯示他在這座公館裡的地位。旁邊的夫人看着保養得倒很好,不見皺紋,隻是蹙着的眉頭籠罩着一層似有還無的憂郁,與喜慶的氣氛格格不入。
“都沒有人擋着你,脖子抻那麼長幹嘛?想看往前走兩步不就看到了?”餘柏吐槽完劉垚,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不對勁,實在是太不對勁了。從邁上那條小路開始,詭異的事情就沒停過。
怎麼會有人把婚禮放在半夜?為什麼婚禮上除了老少兩代四個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管家呢?仆人呢?親朋好友呢?為什麼管家、新郎、老爺甚至送親隊裡的人的臉上都沒有五官?為什麼她感覺到一股不受自己控制的喜悅的心情?
拜過堂後新郎扶着新娘起身,動作間蓋頭被蕩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露出來女人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驚鴻一瞥。
眼睛……電光石火間一個想法劈中了餘柏的大腦,新娘是有五官的,她猛地擡頭——坐在高堂椅上的夫人也是有五官的。
劉垚對這些異常仍舊毫無察覺,拍着手邁步就要跟着新人上樓,餘柏一把扯住他:“你要去幹什麼?”
“鬧洞房啊。”
餘柏無語,真不知道該誇他大心髒還是罵他金魚腦:“你還記得這是哪裡嗎?”
“這裡是周公館……”劉垚的冷汗唰一下濕透了,他咽了口唾沫:“……周公館是……鬼屋。”
餘柏看着接受鬼屋裡的設定自然又流暢的劉垚,終于明白過來那股最重的詭異感從何而來:為什麼自己那麼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麼多奇怪的設定,直到現在才察覺到不對勁?
“這不正常。”劉垚下了結論,可具體是哪裡不正常他也很難說清。他思來想去,最大的不正常難道不是一個沒有任何恐怖場景的鬼屋嗎?沒有血淋淋的場景,沒有陰暗爬行的NPC,也沒有尖叫尖笑或者其他刺耳的聲音。
沒有鬼算哪門子的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