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他看到那作為獵人助理的青年轉過頭,看了自己一眼。
青年雙眉青青,烏目秀鼻,一副很有書卷氣又很單純的長相,尤其是那對眼眸,偏大,乍一看眼尾往下,實際上是微微上挑的,眼波流轉間看不出一絲風塵氣。
——也正因如此,當他不說話,光露出那種看弱智的目光時,也顯得格外明顯,讓人真的産生一秒的感覺,認為自己是個傻屌。
男獵人額角狠狠一抽,又突然笑了,伸手就要攔青年的肩膀,嘴上說道:“怎麼?你在清高什麼?不就是一給人睡的b——”
話還沒說完,面前兩個人齊齊面無表情做出了動作。
沈平瀾的短刀突兀出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自己搭上青年肩膀的手臂被甩下。有那麼一瞬男獵人清楚地看到青年的右手微微動了一下,可能是要給他來一巴掌,但最後還是沒有動作。
他當然不知道自己和一個足以把腦袋連肉帶骨削下來的“巴掌”擦肩而過,面對轉過身沉沉盯着自己的沈平瀾,他臉色微青,後退一步,做出了一個投降的手勢。
同伴們也走了上來,站在他身後,看向柳易二人的目光有種說不上來的不友善,像是走進絕路的狂犬,盯着往來行人的眼神。
男獵人雖然在戰力上被沈平瀾一招就逼進了下風,但嘴上依然不饒人,冷笑道:“好了,我投降,沈,你厲害,你們東域人就是清高,你就帶着你的床伴去那個‘無光之村’吧,呵,進去容易,出來可就難了!”
柳易聞言,沒有感到太被冒犯——通過先前的行為,他已經把這個獵人認定為“如果順手可以處理掉的普通人類”,對于他而言就好比于獅子看待獵豹,就是看到一種比自己弱一些的掠食者而已,與自己沒什麼關系,如果不爽了也可以打一打。
他倒是有點疑惑,不由揚了揚眉——這幾個獵人的表現有些反常。
最近協會裡的氛圍确實有點古怪,他依稀聽到一些風聞,好像東域與西域兩派之間的矛盾正在加深,這或許是這群西域獵人挑釁的原因。
沈平瀾在上一次任務裡沒能狂化成怪物,反而變強了,恐怕有些人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
不過柳易依然覺得有些不和諧之處。
然而任務重要,現在不是和這些獵人扯皮的時候。畢竟早出差,也早回來嘛。
沈平瀾也無意與一群顯然是故意要挑釁的獵人對峙,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收起短刀轉頭就走。
柳易跟了上去,兩人沉默無言地走出了一段路,将那群獵人甩在身後,沈平瀾才說出了這群獵人反常的根源:
“他們作為第一批先頭部隊,被派去執行一個高危任務,稍有不慎,就是有去無回。他們恐怕都做好了這次去了就回不來的心理準備,因此才這麼口無遮攔。”
“高危任務……”柳易微微眯起眼,似是在思索。
沈平瀾隻當青年在思考這個任務是什麼。他其實知道,但他不能說,至少現在礙于保密問題不能,他默了片刻,轉而提起另一個話題:“關于你,協會裡有些流言蜚語,我已經讓老華他們去處理……”
“——沒關系的。”柳易說着,臉上閃動着慣常的近乎單純的神色。
此時兩人已經順着古樹的枝條,離開了黑峰拱衛的玉壺市,城市的燈光好似随着狂風的呼嘯一同遠離了,一時隻有荒涼的漆黑高岩襯着青年瑩白的臉。
從那雙映照自己的眼瞳中,沈平瀾可以讀出,青年是真的,百分百地,全然地,不在意那些流言本身。
那些說他懦弱無能,沒有什麼能力,隻是靠身體才從一個不知名的小鎮青年一躍而成私人助理的傳聞,那些說他其實是好幾個獵人的共享床伴……甚至還有傳聞說隻要給足好處,他什麼都能幹。
人們總是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名人身邊的人。
把名正言順、正正經經的關系,說成一種在人類道德常理中不能容忍的關系,一般人就算自我催眠沒什麼大不了,也總歸會有點難受。
但對于柳易而言,這些流言和這荒野裡的風無異,吹得再猛烈,也比不上他曾經曆過的海底的亂流、黑暗裡迫近的風暴……甚至比不上那天站在廢墟裡俯瞰自己的白鴿怪異。
簡而言之——專業不對口,他免疫。
他繼續說:“流言無論如何也無法成真,總有一天,他們會自己閉上嘴巴的。”
沈平瀾微微笑了笑,青年的話說得有點大,但卻不由自主地會令人想要相信:“那麼我等着那一天。”
說話間,一頭承負者自地裡鑽出,安靜地停留在兩人面前。
萍紡村地處早已淪陷的區域,距離玉壺市很遠,必須要乘坐承負者前往。
兩人坐進這輛“協會特快專列”,一陣猛烈的推背感中,承負者鑽入地底,急速奔向了萍紡村。
柳易已經熟悉了高速帶來的種種負面感受,畢竟他現在相比剛來玉壺市時已變強了許多。
坐在柔軟的肉質“地面”上,沈平瀾拿出專門用于保養獵人武器的油,專心擦拭武器,而柳易則拿出萍紡村的資料繼續閱讀。
兩人間陷入了一種甯靜的沉默,并不尴尬。
——直到一聲悠揚的号角打斷了這種平靜,也打斷了承負者的前進。
“嗡——”
天空号角的聲音如萬千大号小号齊齊奏響,無孔不入地貫穿入承負者之内。
“轟隆!”
承負者前方似是發生了劇烈塌陷,柳易隻覺狠狠一震,承負者猛然停了下來。
下一刻,一對利爪撕裂了承負者的脊背,讓外界的黑暗潑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