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時的林予夏,很難拒絕眼睛裡似乎永遠都在泛着光的江洵。
聽見他的邀請,不知怎的,林予夏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
意識到已經做出了反應,林予夏不禁提了提自己手中的那個裝着提拉米蘇的小紙袋。
這可是逃課诶,被抓到了可是要寫檢讨的。
細數前十七年的歲月,似乎自己都是在循規蹈矩中度過的。
那就讓自己的青春期犯一次規吧,寫檢讨就寫檢讨,反正又不是自己一個人寫,江洵會陪她的。
“去哪?”想完那些,林予夏整個人也松弛了些許,語調平和,甚至還有點溫柔在裡面。
隻見江洵一隻手拿下了挂在走廊上置傘區裡那把還在朝下滴着水的透明雨傘,另一隻手就像從前那樣,放在了她的視線中,他說:“跟我來,那個地方你去過。”
林予夏不明所以,腦海中暫時沒有想到江洵所說的會是什麼地方,她隻是繼續點了點頭,随後如從前那樣牽上了江洵的手,以示同意他的邀請。
走到樓梯口的轉角,林予夏松開了她牽着江洵的而自然垂下的手。她的理性在心裡勸住了她——她不能這樣,不能夠在此刻牽住他的手。
“抱歉。”林予夏輕聲說,“以前習慣了。”
如果不是因為靠的比較近,在大雨的淅瀝聲中,是完全聽不見她方才說的“抱歉”的。
江洵對林予夏的松手并不感到很意外,他說:“你又沒做錯什麼,不用說抱歉。”
很快就走到了樓下,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倒是小了一些。緊挨在江洵的身邊,林予夏的身上沒有淋着一滴雨。她偷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左邊的江洵,卻忽然瞧見了粘在他校服衛衣上的水滴。
于此,她不禁伸手将江洵手中的傘往左邊推了一點,說:“小心一點,你肩膀上有雨。”
江洵順着林予夏視線的方向看了過去,隻落下一句:“沒事。”
随後又默默将手中的傘移回了原先的位置。
他們不再繼續說話,隻是在聽着路過的雨聲。身邊的的香樟樹正在搖晃着,屬于夏天的蟬鳴聲早已銷聲匿迹,消散在了人海中和暴雨的淅瀝裡。
夏天快要結束了。
一路沿着學校裡的柏油馬路慢慢走、慢慢走,就這樣什麼話都沒說,林予夏卻又在雨變小的那一刻,心領神會江洵剛才在走廊上說的地點——藝術樓。
藝術樓離教學樓有一點距離,但這條路他們卻一起走過很多很多次。
耳邊傳來撕心裂肺的蟬鳴聲,盛夏的氣息像是還在周圍一般,林予夏的目光停留在(321室)的門牌前。
突然落下的大雨已經停止,就在他們踏入走廊的那一秒。長宜夏季尾聲的暴雨說來就來,但也說走就走,就是這麼的來得急,走得急。
現在是上課的時間,除了一兩名加練的藝術生外,這條走廊上現在幾乎沒有什麼人。推開門走進去,那時候的林予夏,像是打開了記憶的門鎖。
曾經很多個午間,林予夏都跟在江洵的後面,悄悄站在琴房的走廊上,去偷聽他彈琴。她能精準預料到江洵會在什麼時候收譜,什麼時候結束練習。每當她預感到江洵要從琴房裡出來離開的時候,她都會快速跑離那條走廊,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隻是那時候的林予夏納悶,為什麼江洵總是會在快要結束的時候,彈一遍那首《情歌》。
他們一起坐在靠近窗台的小沙發上,一人一邊,中間相隔了些許距離。一旁的小茶幾上擺滿了新放的洋桔梗,洋桔梗的旁邊正靜靜地放着那盒林予夏提進來的提拉米蘇。挂在牆壁上的木質書架裡的書橫七豎八地躺着,林予夏瞥見雜亂的書本,忍不住起身走上前去,一本又一本地拿起,然後逐一将它們擺好。
不過她擺的速度很慢,幾乎每拿起一本,都會看一遍那本書背面的小字簡介或片段節選。
《今夜,即便這份戀情從世界消散》——
這本看過了,江洵推薦的。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看過了,而且還是當年她和江洵一起在台北大哥的舊書屋裡面一起看的。
《百年孤獨》——
高一的時候做同桌書籍分享課的時候,她推薦給江洵的。
《額爾古納河右岸》——
也看過了,還是江洵推薦的。
視線中略過這一本本的書,林予夏心中忽然輕顫起了些許波瀾。水滴落下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地散開,将手中拿起的那本《通往夏天的隧道,再見的路口》放在了《今夜,即便這份戀情從世界消散》的旁邊。
她不敢回頭看向正坐在自己身後的江洵,隻在書架前默默整理着書本。
“林予夏。”
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林予夏回頭看向江洵,手中正随意地拿起了書架裡下一本即将要被擺放整齊的書:“嗯?”
“聽《情歌》嗎?”
林予夏拿着書把手垂下:“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麼會忽然帶我來321了。”
江洵起身,面帶微笑,緩緩走到了林予夏的面前:“所以……是為什麼呀?”
“因為你想彈《情歌》。”
“哦——”江洵故意拖長了尾音,然後朝林予夏笑了一下,随後轉身走向了那台鋼琴。
旋律響起,心中卻忽然有一陣失重般的錯覺,林予夏慌亂轉身看向書架,擡起拿着書垂下的手,她這才發現,手上拿着的,是岩井俊二的那本《情書》。
翻開第一頁,上面是她的字迹。
這居然是當年她送給他的那本。
高一那年的聖誕節,江洵和林予夏互送禮物,卻意外的都互送給對方了那本岩井俊二的《情書》。
他們送《情書》的理由很簡單——這部電影,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一起看的電影,地點還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家台北老闆大哥的舊書店。
這本書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寫給我,我的第一首歌,你和我十指緊扣,默寫前奏,可是那然後呢。”
《情歌》的旋律在耳邊環繞,腦海中又想起了這首歌的歌詞。将手中的《情書》翻開到最後一頁,一張便利貼忽然出現在了林予夏的視線裡。
上面依舊是她熟悉的江洵的字迹:
“周末在台北舊書屋有一場《情書》觀影交流,想邀請你一起去。”
落款是他的姓名,而落款的日期,卻是在昨天。
思緒在一瞬間變得複雜,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蓄謀一般。
林予夏将那本《情書》放在了書架上,《情歌》的音符也漸漸停了下來。
她才發覺已經過去了一首歌的時間。
他站在她視線的長鏡頭裡,嘴角微微揚起,一如初見時的模樣,讓她為之心跳錯拍。但長鏡頭卻越拉越遠,越來越遠,她不清楚再過幾年,他是否能夠繼續站在她的鏡頭視線中。
過了很久很久,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在交錯的視線中尋找着彼此的目光。
他們忽然同時對彼此說:
“要不要一起吃提拉米蘇?”
“要不要一起去看《情書》?”
話音落下,視線不再繼續交錯,他們害羞地看向相反的方向,平複着心裡的漣漪。
那些要問出口的問題,其實是在心裡躊躇了許久的蓄謀。
雨後的蟬鳴聲漸漸響起,從窗戶縫隙裡偷偷溜進房間,沒有人知道,夏天還會有多長,會在哪個瞬間措不及防地結束。
坐在小沙發上,房間裡早已經散去了那首《情歌》的餘音,可那句“你和我十指緊扣,默寫前奏,可是那然後呢”似乎還在耳邊若隐若現。
從前,她總以為夏天永遠很漫長,像是走不到盡頭一般。而現在,她居然開始察覺到了夏天尾聲的訊号。
這份提拉米蘇隻吃了兩口。
她一勺。
他一勺。
然後誰也沒有再繼續吃下一勺。
這是個苦澀的提拉米蘇,不甜。
視線相反,不再凝望着彼此的雙眼。
夏蟬也不再喧嚣,僅僅隻剩下了燥熱餘溫。
林予夏。
夏天就快要結束了,對嗎?
很快就到了台北舊書店放映《情書》的日子。
放映的時間定在了17:20,傍晚時分。
台北舊書店的前廳,人很少,林予夏第一次見到這裡居然這麼冷清。台北大哥同他們打了個招呼就帶他們去了放映區。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