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堕入了硫火煉獄,渾身上下、四肢百骸都被烈焰生生焚灸着,苦痛無邊。昏昏沉沉間,似醒非醒,總有一雙溫暖的手輕撫着他的額頭,身上的痛楚似乎就輕了些。他知道那是母親,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睛看她一眼,亦發不出聲音寬慰她幾句。
第三日早上,等他喉中逸出一聲呻吟時,房中衆人頓如聞聽天籁一般,喜極而泣。
顧靖之睜開沉重的眼眸,眼前漸漸清晰,母親亦喜亦悲,眼中飽含淚水,用濕帕子給他洇着幹裂的嘴唇。依次是明揚、子青、阿定、房中各仆婢,除此之外,尚有一名似曾相識的美婦人。
岑碧君見他注視着婉清,含淚微笑道:“這是你婉清姨。”
婉清姨?顧靖之心中默念,兒時的印象逐漸明晰,慢慢沖她展開一個孱弱的微笑。婉清知道這是認出她來了,語帶哽咽,“婉清給小侯爺請安。”岑碧君忙攔道:“快别如此。”顧靖之亦在枕上輕輕搖頭,婉清拿帕子捂了嘴點頭不已。
慈眉善目的何太醫聞聲從外堂進來,醫者父母心,自也十分高興,“小侯爺究竟底子好,換作旁人,怕是要了半條命了。”
岑碧君鄭重道:“有勞太醫了。”
“夫人客氣了,治病救人原是醫者本份,更何況下官乃是奉命行事,幸不負所托。”一邊說着,又給顧靖之診了脈,吩咐清淡飲食,按時用藥。
岑碧君點了點頭,朝顧靖之道:“此番多虧了豫王爺,請來何太醫為你悉心醫治,又拿了許多内服外敷的禦用丹丸,不然恐怕要遭更多罪。”
顧靖之輕輕點頭,轉眼見阿定尤自用衣袖拭着眼角,“沒出息!”
聲如蚊蠅,阿定細辯之下才知是在罵他,想起那日主子進門時對他說了句‘死不了’,更加委屈起來。
明揚見狀,笑着把他推出了房門,帶至後園的蓮池邊,他索性大哭起來,驚得一池錦鯉紛紛沉入池底,明揚大笑:原來阿定可與古時的西子媲美,沉魚之譽實至名歸!
顧雲陽匆匆回府,便有家仆禀告小侯爺已醒,顧雲陽面上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步履卻輕緩了許多,揮退了随從,獨自一人往泓然居去。
岑碧君聽聞外面的動靜,溫婉一笑,對床上的兒子道:“你父親這些日子嘴上不說,可我看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到底也是心疼。”
顧雲陽清了清喉嚨進了卧房,婉清、子青等人紛紛過來行禮,顧雲陽未及細看便擺了擺手,換眼間才看清是婉清,倒楞了一楞。岑碧君過來同他交待了幾句,他朝婉清點了點頭。
顧靖之喚了聲:“父親……”嗓子眼裡仿佛被沙石磨砺過,澀啞無比。
顧雲陽沉聲道:“此番就當作個教訓,日後切記謹慎行事,莫再落人口舌。”
“孩兒謹記。”顧雲陽‘嗯’了一聲,看着一屋子的人,略站了站,就往門口走去,臨出門時終于忍不住說了句:“好生養着。”
顧靖之養傷的這些日子裡,安定侯府好不熱鬧,李元霁、徐仲銘、韓有容等人自不消說,來得最勤的當數許長澤,每每來了,也不多說,來來回回隻問一句:“會不會落下殘廢?”
顧靖之趴在床上笑罵道:“少在那咒我!”一不小心牽動傷口,便疼得吡牙咧嘴。
許長澤見狀便咬牙道:“姓易的就自求多福吧,千萬别犯我手裡!”
顧靖之知他生性耿直,必是認定此番是因他在仰韶宮連累了自己,“此事與你無關,都督府的家法想來也不輕。”
“拼着挨上一頓家法,我也得把他先收拾了!”許長澤梗着脖子決然道。
阿定小心翼翼給主子敷好了傷藥,用袖子抹着一頭汗水,長出了口氣。
顧靖之忍着疼慢慢地撐起上半身,肅然道:“你可想過都察院左右都禦使兩子相鬥,朝中上下該如何議論?你父親又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