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平江雙目炯炯盯着荼毗,忍不住猜測她兜帽下此刻究竟會是何種神情,“這個詞,你聽懂了。”
她眼眸微斂,将狐疑之色清清楚楚擺在面上。
荼毗不以為意一笑,“我當你說是什麼。我雖不懂,可你勸我别住,這句倒是聽得真切。”
言下之意,她會聯系上下文理解詞組含義。
總覺得她好像在内涵自己,但姬平江沒有證據。
姬平江半信半疑,張口欲言,最終不知想到了什麼,還是抿唇接受了這個答案,“行吧。”
她之正經來得快,去的也快。又懶洋洋的趴了回去,再有一下沒一下的戳小女孩兒的臉,“給她起個名字吧,原來的名字太難聽。新名字正配新生活不是?”
“你說呢?”她逗弄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從湯碗中擡頭,怯怯看了眼如老僧坐定般的荼毗,見她無甚表示,眉眼很是愉悅的彎了彎,又轉頭沖姬平江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姬平江笑道,“她同意了。”
荼毗問道,“誰來取?”
“當然是你取!”
姬平江懶懶道,“你出錢,你改名,很合理吧。”
“那筆錢,是你借給我的。”
“你說換你手裡那串念珠抵給我。”
姬平江眉梢微動,以眼神示意還在荼毗手中輕撚慢撥的青玉念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
“這......”
撥動念珠的手再度頓住,荼毗沒想到姬平江如此順杆便爬,一時語塞。
姬平江卻将之錯當成是她舍不得。
“不給也行,換個交易。你讓我看看你的臉,怎麼樣?”
先前或許不太在意,可經過方才試探,此刻她是真的很好奇荼毗究竟是何模樣。
她不禁暗暗猜測,掀開兜帽,會不會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荼毗歎了一聲,正欲開口,就被姬平江一句話給堵了回來,“别說你醜!”
“這......”
“也别扯上什麼師命呀,宗門規矩什麼的。據我所知,釋家不存在這種規矩。”
“唉......”
接連被堵回來,荼毗搖首歎息。
她見姬平江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态,猶豫片刻,還是褪下腕間念珠,輕輕擱在飯桌之上。
這下換姬平江說不出話了。
“不、不是,這......我開玩笑的,你真給我啊?”
姬平江笑意收斂,有些坐不住了。
她這不算逗弄老實人吧?
她之視線在荼毗和念珠之間遊移,家鄉話一不留神都飙了出來,“瞧你舍不得的很,喊你給我看哈臉算了噻!又不是見不得人。”
荼毗垂首,“出家人言而有信。”
姬平江拿不準她是否當真如此,一時不該如何是好,氣氛一時僵住。
小女孩兒人小鬼大,見飯桌上氣氛走向不對,乖乖放下碗筷抹了把嘴,猶豫片刻,眨着亮晶晶的眼揪着姬平江的衣袖很小聲很小聲問道,“大姐姐,我吃飽了......可不可以在附近走走呀。”
街上這會子又沒戲班子雜耍賣藝,好什麼好逛的?
姬平江暗自腹诽,卻也知道小孩兒有心避開兩人談話。
太早熟的小孩兒乖乖懂事,也不知是不是件好事。
姬平江順手給了她一些靈石,囑咐道,“去吧,注意安全,不要走遠。别真被人牙子拐了才是。”
小女孩兒領過靈石,甜甜朝兩人道謝,一溜煙兒便竄到攤外。
待她走後,荼毗突然開口,“是......那位大娘?”
她問的含糊。姬平江卻知她話中之意,眼皮一掀,“知道就行。”
“她......如何?”
“人傷了,但還沒死。”姬平江信手理着被壓皺的衣袖,“不過我瞧着也快了,聽天由命吧。”
的确要聽天由命。誰知道她家香火會不會盼着遲遲未到的賣女錢,出門來尋她呢。
但那也與她無關了。
話題就此打住,兩人彼此心照不宣。
氣氛一時凝固,不複方才活絡。
“我一刻前替她洗澡,為她探過根骨。是個修行的苗子。”
茶毗另起話頭,“她根骨尚可,年歲也合适。倘若跟着我整日風餐露宿,隻怕會阻礙她之修行......讓她伴你身邊,可否?”
“不可。”
姬平江兩輩子沒試過帶孩子,聽聞此話隻覺頭皮發麻。
“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弱女子,又能教她什麼?帶着她豈不是更會誤了她。”
荼毗垂眸一笑,到底沒有選擇揭穿她。
臨行前師尊加諸于她身上之法陣,非後天四重大圓滿不能破,能輕松解她陣法将她帶走之人,又怎麼會是普通人。
“不若這般,你路上可以先教她打下基礎。常言道修道先修心,她基礎打牢固了,來日修行自當事半功倍不是。”
未免她再開口相勸,姬平江神色一正,坐直了身,視線輕飄飄朝那串擱在桌上的念珠一瞧。
“你當真舍得,把它送我?”
既然荼毗不想讓旁人見她這張臉,她也就識趣不再提。
說不定......總能尋到機會的。
“出家人不打诳語。”
又是這句話。
打定主意,荼毗拈起念珠,鄭重其事地遞入姬平江之手。
她似是有一瞬間豁然想開,語氣中帶着連她自己也未曾聽出的,宛如壯士斷腕般的決絕,“......貧僧修行之道,并不在物。”
兜帽之下,她的目光穩穩黏在姬平江之面上,帶着一閃而逝的打量與探究。
釋家重修心。
姬平江此時的注意力全然放在那串念珠上,荼毗意有所指之言,落在她耳中似一陣清風吹拂,過之即忘。
她下意識将之握在手心摩挲一陣,珠身光滑水潤,手感格外舒服,似乎還能感知到念珠之上殘存的淡淡餘溫。
她一時啞然,卻聽見沉寂一章的系統不合時宜的突然出聲:
【檢測到xxx個人劇情線,是否選擇開啟?】
吓了姬平江一跳。
然而,最重要的是......
姬平江竭力想保持平靜,可眼神中還是或多或少流露出些許震驚詫異:
雖然她隐約有猜到,這個到目前九章為止,連臉都看不見的人,居然也是個主角?!
還有xxx是什麼意思?荼毗這個名字是化名?還是這個被打上碼的名字是她真名?
怎麼?打碼是要她自己去猜嗎?
沒有名字,她怎麼知道眼前這位新加入的人物究竟是哪本書的主角,故事線又是什麼展開走向!
姬平江直覺此刻内心正瘋狂湧現出一股好奇,抓耳撓腮般的強烈:
系統你還能不能靠點譜?
“嗯?”似是察覺到她情緒不對,荼毗疑聲,“怎麼?可是這串念珠......有何問題?”
姬平江正忙着騷擾系統,無暇分心。她輕咳幾聲,敷衍地擺擺手。
“沒,沒,好得很呢。就是、開過光的,好奇,研究一下、研究一下......”
一面說着,她一面禁不住在内心連聲催促:【開啟開啟,麻利的!】
【xxx個人劇情線正在開啟中......正在開啟中......】
系統往常沒有這般慢過,姬平江隐隐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
【開啟失敗,錯誤日志已上傳。】
姬平江感覺如遭千萬噸重擊:【要你何用!】
姬平江此刻隻想靜靜喝杯茶,壓制住自己那旺盛的好奇心。
念珠纏腕繞過幾圈,随着動作松松垮垮墜在臂彎。
姬平江木着臉,順手端過半大張臉的茶碗,肌肉記憶自動練起大師姐耗費半月所教之品茗禮儀,儀态端方,淺淺啜飲。
小攤上無甚好茶,味澀濃苦,她淺淺抿過一小口,擱下茶碗,看看荼毗,再看看荼毗。
所幸荼毗脾氣尚好,隻溫聲問道,“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之處?”
姬平江平靜地搖搖頭,“我就是想問問,你接下來想去哪?”
要早一刻前,與荼毗相交之想法,于姬平江本心而言,其實不算太重要。
她并非是汲汲營營之輩,雖念着粗淺算計,心性實則更偏向于灑脫随性。
但在知曉這位荼毗可能會是隐藏主角後,卻不一樣了。
她不清楚這位隐藏主角的出現,又會給這個錯位的世界掀起何種風浪。
說不得極可能會影響到她日後任務完成情況或生存安全,這讓她不得不謹慎對待。
荼毗正欲開口,姬平江道,“我知道要去尋解你頑疾之方法。我是問,之後呢?”
荼毗再度開口,姬平江又道,“不許說随緣而行!”
荼毗默然,姬平江再道,“随心也不行!”
氣氛再度陷入沉默。
荼毗先是一怔,像是沒想到姬平江竟有如此耍賴一面,忽而搖頭噗嗤一笑,“你當真是個妙人。”
她緩緩道,“不若這般。那孩子還小,你說不便在客棧住下,若不介意,我們今夜可在城外稍作休整。”
“不知你此行有何要事?可能耽擱?若是方便,你我兩人暫且與她相處一段時日,也可看她究竟與誰更為親......”
姬平江轉着大拇指上的納戒扳指,突然心念一動,笑吟吟地張口就來,“可我見大師你望之可親,想一直跟着你呢。”
荼毗話說一半,蓦地頓住。連帶着似連身軀也跟着陷入呆滞。
若非時間不對、氣氛不對,姬平江還真想掀開她之兜帽看看掩在其下的那張臉,究竟是否如她所想一般羞得通紅。
兩人之間又一次陷入沉寂當中。
卻在此時,隻聽不遠處街道外嘈雜聲四起,姬平江凝神細聽,聞得七嘴八舌當街高聲嚷叫:
“殺人啦!殺人啦!吳家新郎被人給殺啦!”
“了不得了!海興幫殺人啦!”
“唉喲!造孽呀!好好的喜事變喪事啦!”
“什麼海興幫殺人!行兇的分明說她是林家人,林家後人報仇來啦!”
海興幫、林家!
姬平江猛然想到兩人自兇宅臨出門時,她回眸瞥見悄悄進院的那海興幫打扮的半大女郎。
顧不得方才那番調笑,兩人迅速收斂心神,彼此對視一眼,十分默契。
“去看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