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你該知道風險……”聞軍想從身體、技術角度論述體操的危險性。身高越大,受傷的可能性就越高。
“我不在乎!”聞夏立即反駁。體操是高風險運動,她要是膽小怕死就不練了。
“可我在乎!這件事沒得商量!”聞軍也提高了音量,他急得滿臉通紅,脖子上青筋直冒。
聞夏抽泣一聲,直接躺床上,用被子蓋着臉放聲痛哭。哭這近一年來的委屈與痛苦,哭她可以從此終端的體操生涯,哭她為什麼有個這樣的爸。
聞軍在這個問題上出奇的頑固,他不點頭,她真的沒辦法。
聞軍抹了把臉,冷靜下來。他知道聞夏不好受,他看着也心疼。
“夏夏,你這樣沒法呼吸了。”聞軍拍着女兒的背,想把被子拉下來。
“别管我!”聞夏不想理會他。
聞軍聽着女兒哭聲,心中苦澀,他長歎一聲,道:“你好好養病,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哪兒也不去! ”聞夏高聲反對。
“去看你媽,這都不願意?”聞軍沉聲道,然後,又是常常的歎息。
聞夏沉默了,哭聲漸漸變小。
媽媽……
如果是媽媽,聞夏相信她一定全力支持自己的決定。一定不會像她爸這樣不講理。
*
貴省北郊,松鶴陵園。
聞軍兩手不空,左手提着一個大火盆,右手拎着一沓紙錢。聞夏手裡捧着一束白菊花,跟在他父親身後,從陵園管理處背後的小山坡往下走。
聞軍腳跛,走下坡路很吃力。聞夏哭了一晚上,冷靜了。她還在生聞軍的氣。可看他走路困難,還是沒忍住搭了手扶他。
聞軍這點殘疾就是年輕訓練時受傷造成的。股骨頭壞死。那個年代醫療技術不發達,隊裡對傷情也不重視,沒有及時治療,他還能走路算運氣不錯。
風光的運動員終究是少數,體操這個項目,練得渾身是傷很正常,練得終身殘疾的都有。
聞軍自己是個悲劇,他愛人也是悲劇,他無論如何不希望女兒成為不幸中的一員。
聞夏的媽媽——沈喬的墓,在一顆細小瘦弱的松樹旁。
墓碑上的染了灰塵,聞軍用帕子仔細地擦了又擦。他也順便把旁邊的空墓打掃一遍,他過世後就準備埋沈喬旁邊。
“阿喬,我跟夏夏來看你了。夏夏随你,長高了。”聞軍一遍燒紙錢,一邊念叨:“我不讓她練了,她還生着氣呢。”
聞軍不想女兒步妻子後塵。
聞夏一直沒出聲。
整個祭拜的過程,就聞軍一個人在跟空氣講話,啰裡啰嗦的。
“夏夏,你媽還沒你高,她1米60。”聞軍看着墓碑上妻子年輕秀美的模樣,心裡不是滋味,“她死的時候隻有24歲,你兩歲不到。”
聞夏站直了身子。從小,她就知道媽媽死于一場意外,還是在體操館内。
“你媽媽退役之後,生了你。然後發現割舍不□□操,決心複出。24歲,身高體重都上去了,訓練艱難。但她咬牙在堅持。我看她喜歡,就沒有阻攔。因為那時候,國際上也有不少大齡女子體操運動員複出,我和你媽媽都以為她也能成功……”聞軍靠着松樹,閉着眼述說過往:“她從高低杠上摔下來的時候,我就在體操館内。我沖了過去……親眼看着她斷氣……”
一個難度動作成功的背後肯定是無數次的失敗,但身高、體重一增加,受傷的幾率就會上升。
原來摔了,沒事。但那一次,沈喬摔下去,就再也沒起來。
聞軍不願意聞夏練體操,然而有些東西真的刻印在DNA上,聞夏很有天分,從小也愛體操。他過去沒強硬阻止,是因為張瑤很負責。且當時聞夏未進入成年組,他以為不會上太高的難度。
可當他看到聞夏在全運會上的大空翻,他真的急瘋了。太危險,不能再繼續。更何況,她還長那麼高。
“夏夏,我失去了妻子,我可不想失去女兒……”聞軍一咬牙,狠心地說道:“所以,你死了這條心,老老實實讀書。”
聞夏覺得聞軍很狡猾,居然把她拉到媽媽墓前說教,她都不好沖他發火。
“若是媽媽,她肯定支持我!”聞夏倔強地說道。
一個願意在生育之後複出的女運動員,一定深愛着這項運動,且有着超乎尋常的毅力。媽媽必定能理解自己的追求與執着。
“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有阻止你媽複出……”聞軍沉默。
不讓沈喬練,她肯定不會那麼早死,聞夏也不會從小沒了媽。
聞夏哽咽,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都憋着。
聞軍不同意,她沒得練。但這樣的狀态也隻能維持一年半。
昨天是病了,腦子轉不過來,以為徹底絕望。
但其實有希望。
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她就滿18歲成年了。所有的一切能自己做主,可以重返專業體操隊。
聞軍有他的理由,他有他的傷痛。這張感情牌打得她啞口無言。可她不能為了體量父親的心情,就放棄了追求與夢想,等日後再去回去再去怨恨。她有自己的堅持,還必須堅持下去。
所以,很抱歉,她會當個不懂事、不聽話、不體諒的女兒。
“媽媽,我會繼續的。”聞夏看着墓碑上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
她堅信,沈喬一定站在她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