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即離别。

三年級的第二學期結束後，宋詩詩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這句話的殺傷力。

“嗚嗚嗚……”

美人在懷是一種享受，但美人哭得滿臉淚水和鼻涕就讓童念的雙手蠢蠢欲動。

“我每個長假都會回來找你玩的，你每周不也要去縣城學舞嗎，到時候你周六來我家住呀。而且下個月我隻去媽媽老家一周，一周後就回來了！”

童念雙手握拳舉高，她要忍住啊。

“詩詩一哭，我也想哭了！”

童念瞪大雙眼，無語地看着張婉瑩。

張婉瑩扁嘴，雙眼淚汪汪，“念念你去縣城後，我就吃不到你做的下午茶了！”

張婉瑩和宋詩詩時常跑到童念家看漫畫，一看就是幾個小時，蹭了很多頓童念嘴饞時做的加餐。

兩人哭聲忽高忽低，像是合作默契的樂器。

杜铮、陳金鑫和方陸言見狀都遠遠跑開，在遠處不知道在商量什麼。

童念無言望天，天很藍，她身上這件衣服也不能要了。

今年又是海和一小豐收的一年，從年初的首次獲得國内最高競賽的二等獎到年中的考到縣城升學率百分之九十五，對比曆年的成績，卓校長帶領下的學校真是一年比一年好。

這學期她不知道用什麼條件挖來兩個首都師範大學畢業的英專老師，她還站在升旗台上鼓勵他們要好好學英語……

三年的小學時光過得很快也很慢，她好像做了很多事，但離最終目标還是很遠。

葉碧霞是全家今年最先完成目标的人，還是超額完成。

拿到三年來每天熬夜看書的畢業證是一定的，在上半年拿下新店面和小轎車，就很令人驚豔了，如同家屬樓的人第一次見到葉碧霞開着小夏利回來，人人滿臉不可思議。

“碧霞，縣城的生意這麼好做啊！”有人内心蠢蠢欲動。

家屬樓裡以前隻有陳金鑫家有四個輪子，鎮上的主要交通工具還是自行車，用得上摩托車的還是小部分人，小轎車更是罕見，大貨車大家見得還多點。

對于童念家，這次是提前十年買上了小轎車，雖然是主打經濟實用的夏利，找了熟人買，那也要七字頭五位數，在鎮上相當于好幾套房子。

葉碧霞不愛炫富，這車隻是為了方便她一家來往縣城和海和鎮，還有回她的老家。

“欠錢買的，我找親戚借錢，可能要五六年才能還清呢！”

其實是借銀行，童愛華替她擔保，無抵押貸款都不用将新店面抵押給銀行，不過要兩年内還清。

縣城銀行的貸款規定比較寬松是其一，當然還有個原因就是童愛華現在是銀行的座上賓，對丈夫的工廠她抓大放小，小額撥款她可以讓康愛平請的财經大學畢業的大學生管，但大額的款項她一定會親自上手。對了，大姐這兩年又在縣城最有名的高中附近買了兩套二手房，簡單裝修後就出租了。

說起童愛華的買房癖，起源就是念念。

“媽媽，我就說要買小車，買了小車後你就可以不用拎着大包小包趕去車站搭大巴了，還節省了時間，媽媽是大老闆，時間就是金錢，而且也安全！”

另一個世界的葉碧霞可是要獨自一人騎摩托車來往縣城和水泥廠，她年老時回憶往昔還和童念說過那是多驚險的事，白天就算了，有時候要上夜班，在路燈不全黑漆漆的路上一個人騎車才吓人，誰知道路上會不會蹿出什麼壞人。

童念看完近幾年的報紙，更深刻意識到這年代治安水平和未來的差距，即使是正規大巴上青天白日都有可能發生搶劫，于是多次強烈要求葉碧霞買小轎車，她瞄到過葉碧霞的賬本，兩家店的收益一年加起來買一輛七八萬的小轎車完全沒有負擔。

女兒已經長高到葉碧霞的肩膀，抱是抱不起來了，讓葉碧霞心裡添了一份怅然。

她錯過了很多念念成長的瞬間。

葉碧霞半蹲下來，摸着童念的腦袋，“念念今年又考第一，媽媽帶你去市裡吃漢堡！”

漢堡，是姓麥還是姓肯？

答案是姓麥，就開在寶豐市去年新建的商業街上。商業街處于新舊城交界，剛建成還有很多鋪位沒有開張，但漢堡聲名在外，對孩子的吸引力巨大，所以很神奇的，暑假天氣炎炎，一家洋快餐卻盤活了整條街，街頭到街尾都站滿了人，店裡更是人擠人。

童念不得不佩服大資本擴張的速度和宣傳的力度，才四年就在華國國内開了近雙位數的店，明明這麼貴，生意卻那麼好。

不過這也和大部分人的觀念有關——國外的東西貴一點不是很正常嘛。

這個地段也是後來寶豐市商業最繁榮的地方之一，沒記錯的話，今年年底還有間大型超市要進駐。

“媽媽，人好多，我們還是去店裡吃飯吧，去新店吧，我還沒去過。”

葉碧霞開分店的時候，期末考試倒是次要的，但童念在雞場種下的果樹不能不打理，修枝施肥殺蟲，六月台風天氣多經常下雨，要注意排水避免樹根被泡爛，如果順利，明年夏天她就可以嘗到第一批果樹結的果。

十一奶奶和李奶奶精力有限，童念不可能把事情都推給她們，本來自家奶奶陳秀蘭最愛操心田裡的事，幾十年養成的習慣，即使要在村裡收菜，每天還要去雞場和那十畝地巡一巡，對地裡情況看得賊緊，但今年有點不一樣。

陳香玲懷孕了！

這可是第二胎，陳秀蘭毫不猶豫放下田裡的事，每天照顧小兒媳，看着活潑好動的小孫女，還定期帶陳香玲到鎮上口碑最好的老中醫那看診。

連掙錢的事都塞給了童國邦管，她現在眼裡隻有小兒媳的肚子。

在童念看來，幸好陳香玲第二胎是男孩，不然就算陳秀再膽小，也會想出跑到别的城市，讓小兒媳躲着生多幾胎的辦法。

看中醫也是想提前知道胎兒性别吧。

“嫂子，念念！”

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何況經過一年多的曆練，童芬剪了短發，臉上化了淡妝，整個人明媚了不少，和香江的都市麗人沒有什麼區别。

她被葉碧霞聘為了分店的店長。

“姑姑，你真漂亮！”童念贊得真誠，自信的女人最美麗。

童芬不像以前那麼容易臉紅，她學會了坦然接受稱贊，“謝謝。我就不招呼你啦，放假後這裡特别忙，嫂子進廚房給你拿吃的了。”

分店在新區，周圍的居民樓比老區少，但不代表人少，寶豐市的火車站離分店隻有八百米，而且最近在修建新的鐵路路線，日夜趕工，很多工人就住在附近，車站那邊肯定有提供三餐，但這些工人食量大又多來自不同省份，還真不一定吃得飽。暑假一到，還有人會接孩子到自己身邊帶着，他們不吃也要給孩子做。

碧霞美食有很便宜的套餐，湊單到一定價格可以免費送，還分量多對他們口味，久而久之，分店像是接了鐵路的大訂單一樣，每次送貨都要兩三個員工拉着拖車去。

葉碧霞看那些工人辛苦，天氣又熱，還會加送一桶免費的解暑湯，有時是冬瓜排骨湯，有時是綠豆沙，日久有口碑，連一些鐵路員工也開始點店裡的外賣。

但新區的環境不比老區安逸，外來人口流動那麼多，分店不能像總店那樣，一開始都是娘子軍，為了安全有人鎮場子，葉碧霞這次招了不少壯實的男員工，還終于招到了一個擅長做粵菜的男主廚，剛出師的小年輕，葉碧霞還讓他試工一周也不介意，性格腼腆踏實，葉碧霞終于放心招他進來，這讓兩家店的熟食種類更多了。

童念就吃上了新來的丁師傅做的燒鵝，皮脆肉嫩，蘸酸梅汁酸爽開胃，還有葉碧霞親手做的蒜蓉生菜，吃得滿嘴流油。

最後還有正宗的雙皮奶作甜品，不是那種布丁口感的詐騙式雙皮奶，是真的奶香濃郁，口感細膩，蒸出來兩層奶皮那種，和她去鳳城旅遊吃到的味道非常接近。

新來的師傅真不錯！

最重要的是媽媽變富婆，幸福她一生！

***

葉碧霞父親的老家在兩個省交界的大山裡，一個叫彙南的貧困鎮，那裡沒有直達的大巴，回去需要坐大巴到附近縣城，再找私人車，俗稱黑車，超載就不說了，還價錢高被宰是肯定的，開到半路還可能會二次坐地起價。

開黑車的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如果是從外地回來的打工人身上肯定有錢，多給十幾二十塊而已，他們又沒要很多。而即使是抱團回來的農民工也不想得罪這些當地有背景的混混，能買到車的人對他們來說都是有能耐的，他們是可以不給，但他們的家人以後還要坐黑車的，萬一得罪這些小鬼，以後怎麼到縣城，和以前那樣走路或者騎車去？

山路不平，不是水泥路不說，而且黑車老闆也不想生意蕭條，凡是走路、騎自行車的都會被攔路。

葉碧霞離家後一開始是窮，不想浪費手裡不多的錢，過幾年後她想通了，愛她的人都不在了，兩座光秃秃的墳有什麼好拜的，何況村裡的親人也不想見到她。

所以十三年後的今天，花了兩天時間，中間還在賓館休息了一晚，葉碧霞沒有直接開車回村裡拜祭父母，而是一路問人，開到了一家盼盼商店的門口。

商店裡有一個中年婦女在櫃台，拿着計算器按來按去，不時用筆寫一寫，似乎是在對賬。

“大姑！”

葉紅梅很奇怪，是她幻聽了嗎，兩個外甥女不該是在村裡嗎？秀梅沒跟她說過要來縣城啊。

她放下計算器擡眼，眼裡都是那張和記憶中變化很大，但依舊很像她二弟的面孔。

記憶在沸騰，手中原本握着的圓珠筆“啪嗒”一聲掉在一本記事本上，葉紅梅一時不知怎麼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