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是我呀，碧霞！”葉碧霞下車前深呼吸了好幾次，可惜做足準備她說話聲音還是顫抖的，“我帶我的女兒和丈夫回來了！”

葉碧霞有兩個姑姑，大姑葉紅梅，小姑葉秀梅。

葉紅梅過得好些，她嫁到縣城，老公的家境不錯，加上她生了兩個兒子，得公婆喜歡，孩子長大後不需要她帶，公婆就出錢給她開了家小商店。

“你這孩子，怎麼回來之前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葉紅梅關了店，帶葉碧霞一家走上三樓，這棟四層小樓都是她夫家的，三樓是葉紅梅他們家住，最高層是小叔子家，二樓是公婆住。

因為是自建房，雖然因為建得早比較舊，但面積可不小，一層有一百三十平方左右，四房兩廳。

孩子？葉碧霞好久沒有被人這樣叫過了。

強忍住的淚水随着低頭瞬間掉下兩大顆，在葉碧霞淺色的褲子留下深色的印記。

“姑——！我好想你！”葉碧霞哽咽着抱住葉紅梅。

童嘉明有點手足無措，“大姑，碧霞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葉紅梅沒搭話，邊拍着侄女的後背，邊定定地觀察侄女婿，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童嘉明被看得更加不自在。

不是丈母娘勝似丈母娘。

良久，她才伸出手指，說：“開車那麼久很辛苦吧，這邊過去最盡頭那間是空房，你們今晚住那裡吧。”

童嘉明像是課堂被老師點到名的學生，回答迅速；“好的大姑，我把行李拿進去，你和碧霞慢慢聊。”動作也很快。

童念差點笑出聲，這一切和上輩子真不一樣。

上輩子她奶奶陳秀蘭查出癌症撞上大姑婆一家有急事要借錢，她父母大吵一架之後兩人徹底離心，之後就像兩隻刺猬，勉強過下去也是用身上的刺互紮。

貧賤夫妻百事哀，就是她父母上輩子的寫照。

怎麼想到，有這麼一天，她爸爸會和大姑婆一家把酒言歡，其樂融融呢。

大姑婆的老公韓國強在本地的水廠工作，端着鐵飯碗，心寬體胖，一回來就給童念塞錢，說缺了八年的紅包錢，多給些也沒所謂。

葉紅梅做了一大桌子家鄉菜歡迎他們，韓國強也不吝啬，從小商店的庫存裡拿出兩瓶白酒，拉着童嘉明就是一頓喝。

兩個表叔，大表叔成了家在外面住平時不回來，小表叔性格跳脫剛辭了工作還沒找對象。

童念在吃晚飯時重點關注了小表叔，坐在兩個富态的父母旁邊，他看起來像基因突變，臉上沒幾兩肉，瘦得幹巴巴的，是日後據說差點打死人，被對方要求賠二十萬才和解的犯罪暴力狂？

韓學軍感受到有人在打量，本來在猛地扒飯，突然擡起頭腼腆地朝童念笑了笑。

葉紅梅正和侄女說起不争氣的小兒子，“都二十五歲了，還整天像個孩子一樣，好不容易找人介紹進供電局，這臭小子說不喜歡做檢修員就給我辭了，氣得我呀，他以為他爹是天王老子還是誰，好工作就那麼多，我們這邊又不像碧霞你們那裡有那麼多大單位，他怎麼能說辭就辭了呢？好了，現在沒有工作又找不到女朋友，什麼時候才能成家！”

韓學軍脾氣還挺穩定的，被親媽吐槽那麼多，還笑嘻嘻道：“大哥不是已經給你生了孫子嗎，我不急我還年輕。”

葉紅梅氣得扔紙巾：“什麼你大哥生，是你大嫂生！還有，你年輕個頭！”

童念低頭略有所思。

***

葉大發家那個克父克母的喪門星回來了！還是開小汽車回來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葉碧霞回村的消息瞬間傳遍整個小灣村。

“大哥，聽說我們侄女發大财了！”

“走，去二弟的墳看看。”

和葉碧霞的記憶中一樣，父母的墓就是光秃秃的兩個土包，隻是土包邊上種了一顆發育不良的柏樹做标記，當年的她沒錢也沒辦法運幾百斤的石碑到村裡，墓碑自然也就沒立。

“我每年清明都會回村裡用你寄回來的錢拜祭你爸媽，順便清一下野草，呐，香燒好了，碧霞你們都過來拜拜，和他們說說你們過得怎樣。”

來到村裡看到墓地，葉碧霞還是沒有實感，就像她得知父親去世那天，隻是忽然覺得天氣有點陰，好像快要下雨了。

她已經在夢裡向父母訴說過開店、考大學的事，現在隻是把話再重複一遍。

但話還沒說完，不速之客已經到了。

“大姐，路口那輛車是不是你們開過來的？”

車沒辦法開進小路，葉碧霞她們隻好提前下車走進來。

“怎麼你們回來拜祭二哥不叫上我們？”

葉紅梅有三個兄弟，大哥葉榮、二弟葉忠、三弟葉貴，來的人是葉榮和葉貴。

她眼中閃過不耐煩，不想理會這個好吃懶做的弟弟，沒好氣道：“每年清明你們也沒叫我回來呀，不是說我是外嫁女麼，以後做什麼事都與你們不相幹。”

他們最牢固的紐帶——父母，已經逝去，葉紅梅平時都當做沒有這兩個兄弟，自私自利，兄弟的獨女都不照顧，當初還好意思搶二弟留給閨女的房子。

不知是外太公的基因還是外太婆的基因強，童念看着三張同樣發福後的臉，覺得這三兄妹長得真像，隻是這兩個舅公算計的眼神真外露，讓她很想邦邦給他們兩拳。

“嘿，你怎麼這麼對大哥說話！”葉貴見葉紅梅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連忙轉換談話目标，“碧霞，怎麼回村了也不去你大伯三叔家裡坐坐，啧啧，人發财了也不能忘本呀！”

葉貴下巴留着一撮山羊須，他撚着這撮須，不斷掃視童念一家的穿着。

葉碧霞目無表情，她從小就不喜歡這兩個叔伯，自然不想給他們好臉色，“我不是小灣村的人，我家是絕戶，沒必要進村。”

有些村裡沒有兒子的人家都會被叫絕戶，葉碧霞父母去世後，不知道多少人當着她的面說過，她是女兒，沒資格繼承她爸爸的土地。

而且對這兩個曾經要搶她縣城房子的人，她沒有上去打他們兩巴掌已經很尊老愛幼了，在女兒面前她要冷靜。

童念一直注意着媽媽的情緒，見葉碧霞情緒波動大，主動伸手握住葉碧霞的拳頭，露出無邪一笑。

“媽媽，如果不開心，我們帶外公外婆一起走吧。”童念踮起腳在葉碧霞耳邊小聲說。

其實她不說，媽媽也會在未來遷墳，現在隻是将一切提前。

葉榮看情況不妙，立刻把葉貴攔在後面，上前說道：“碧霞，你别聽你三叔胡說八道，你十幾年沒回來，我們都挺挂念你的，你現在在哪裡工作，那是你的老公和女兒吧？”

妻子語氣剛剛那麼難聽，童嘉明沒蠢到主動認親戚，站在那充當花瓶。

葉碧霞聽到女兒的話眼前一亮，對啊，為了永絕後患，她可以遷墳，那以後都不用回這小灣村了，不過這事一定要快準狠，不然她大伯和三叔肯定會搗亂。

葉碧霞假裝清嗓子，趁機穩定心緒，“我隻是一個打工妹，沒什麼能讓你們挂念的，姑姑，紙錢燒完了，我們回去吧。”

葉紅梅也不想和兩兄弟浪費時間，拉起侄女的手就走，童嘉明和一直默默做透明人的韓學軍落在最後隔開葉榮和葉富。

葉富還想追上去，葉榮反手拉住他，“還追什麼追，碧霞是什麼性子你都忘了，二弟的墳在這裡還怕她不回來？下次讓女人孩子過來慢慢哄吧。”

葉富回想這個侄女的“光輝事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也對，女人都心軟，讓他們的孫子孫女過來至少能拿上紅包！

葉碧霞下一個目的地不是回去，而是去小姑姑葉秀梅家，葉秀梅嫁到另外一個村，和小灣村隔了幾個山頭，那村的名字還挺好聽的，叫秀麗。

不過路上卻遇到了攔車。

兩個不怕死的青年站在路中央，幸好不是突然冒出來的，不然葉碧霞不保證自己會不會踩錯油門。

“你們是哪……哎，韓學軍？你家什麼時候買上小轎車啦，不帶兄弟們兜兜風？”

穿着牛仔褲的青春痘男青年本來一臉兇神惡煞的樣子，看到主動伸頭出來的韓學軍瞬間變了臉色，溫和不少。

韓學軍給那青年遞了包煙，紅色的包裝盒上是一隻鷹，這是他家店裡最好賣的煙。

“我家哪有這個錢，要是我買了車，一定找輝哥你試車！是我家的親戚回來探親，不是和你們搶生意的，人家過幾天就回去！”

長痘男青年收了煙語氣更好：“确實都是生面孔，那行，你們走吧！”

童念倒是對韓學軍這個表叔刮目相看，沒想到小表叔交友廣泛，人還八面玲珑，上輩子為什麼會有牢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