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水眸泛起困惑。
謝翊斂了神色,一字一頓道:“我說過,此生願以命為契,做你的影子。”
低沉有力的話砸在耳邊,記憶中的少年與眼前人瞬間重合。
沈绾眼中閃過一陣恍惚。
“将軍真想知道?”
謝翊悠悠颔首。
紅唇莞爾,明豔如繁花初綻,可謝翊看得出,這笑容背後卻滿是冷寂狠絕。
“殺了他們!”
她說的不明不白,謝翊卻滿意勾唇,答得幹脆:“好。”
他這聲好更是意味不明,沈绾眼神微微一凝,側眸望去:“你……”
話音未落,忽有人撩簾進門,“阿烈,我都安排好——”
代鄯腳步一頓。
沈绾匆忙從懷中起身,迅速将微敞衣領往上拉好。她素來臉皮薄,原本勾引謝翊就已經耗費心力,沒想到還被人撞見,如果有地洞,她此刻還真想鑽進去。
謝翊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雲淡風輕道:“何事?”
代鄯歉意一笑:“我沒打擾你們吧?”
“你覺得呢?”謝翊眉梢輕挑,看不出是喜是怒。
“不是你一個時辰前讓我來的?”代鄯緩緩放下遮面的袖口,溫聲解釋:“你帶小帝姬回胤都,自然要讓她把該見的人都見了。”
沈绾恍然,原來他根本沒打算把她留下。既然早就做了決定,竟還讓她……
真是狡猾又惡劣的男人!
沈绾又羞又憤,暗暗瞪了謝翊一眼,可後者卻像沒事人似的坐在那。
“我現在可以帶小帝姬走了嗎?”代鄯察覺出二人微妙的氣氛,尴尬開口。
不待謝翊回答,沈绾先疑惑道:“去見什麼人?”
“自然是帝姬該見的人了。”代鄯賣起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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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進代鄯營帳時,沈绾才發現這裡的物件陳設比起謝翊,更不像一個拓摩人的住處,屏風書架、硯台案桌,完全是中原書生的風格。
沈绾隻匆匆一瞥,視線便落到案幾旁的女子身上。沈葭的氣色看起來依舊不好,一雙眸子寂如古井,沒有一絲亮光。
“你們有話先聊,我先出去。”代鄯體貼地掩上門。
“三姐姐……”沈绾輕喚了聲,彎下身蹲在沈葭膝前,伸出手握住她。
“阿鸾?”沈葭聽到聲音又驚又喜,顫着手在沈绾臉側撫了撫,一臉關切道:“你沒事吧?”
“沒有,我很好。”沈绾眼尾通紅,“你怎麼樣?那些人有沒有欺負你?”
她仔細瞧了一圈,并沒有在沈葭身上發現傷痕。三姐姐自小患有眼疾,身子又弱,那幫蠻夷也許沒興趣對她下手。
沈葭安慰地扯了扯唇角:“我沒事,那個名叫代鄯的拓摩人,倒是個君子。”
“君子?”沈绾半信半疑,冷嗤道:“他們拓摩人哪還配稱君子!”
沈葭溫柔地搖搖頭:“說來你也許不信,他曾拜明景崇老先生為師,在荀山聽了三年課,他老人家座下的弟子總不會壞到哪裡去吧?”
“明景崇?”沈绾訝異,她雖長居深宮,也曾聽過這位老先生的大名。
他曾是先祖父那朝的兩榜進士,博學大儒,曾在民間設下教壇,授業于天下有志書生。在他的課堂上,不分身份貴賤,不論漢人異族,隻要肯虛心求學,他都願施教,因此在大胤乃至邊境,聲望極高。他門下弟子也多是有識之人、經論之士。
“想不到還有這層機緣。”沈绾低喃,不禁流出些許羨慕。
“阿鸾,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自從那晚沈绾昏倒被帶走,沈葭擔心了好幾日。
沈绾頓了頓,簡單将這兩日發生的事說了遍,聽到父皇身死,沈葭身子忽地一晃。
“三姐姐!”沈绾眼疾手快将她扶住,“眼下咱們唯有自保,以待來日。真正的仇人現在還好好活着,我們怎能輕易言敗?想找他們算清這筆賬,就得先好好活着。接下來,咱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沈葭聽出話中别音,眉間浮起憂色:“那你這次随拓摩回大胤是……”
“三姐姐。”沈绾斟酌半日,艱澀開口:“我知道晉王是你生父,可如今于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沈葭的臉色在聽到“生父”二字後陡然一僵,随後釋然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從他抛棄我和母親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是我父親了。”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想做什麼,就好好去做,不用顧忌我。”她的語氣依舊溫婉,可依舊掩不住眸底哀戚。
沈绾抑住眼底酸疼,點了點頭。
“阿鸾。”沈葭張着一雙空洞的眸子,神色怅然:“這幾日我時常感覺恍惚,好像一切隻是場噩夢。你說這輩子,我們還能回家嗎?”
沈绾抹去眼角晶瑩,拉着沈葭出了營帳。
碧空如洗,舉目蒼茫,她指着天際一群南飛的大雁輕聲道:“三姐姐,你聽見大雁的聲音嗎?它們飛翔的方向,就是大胤的方向,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去的。”
不是以亡國俘虜,而是以真正主人的身份。
“嗯。”沈葭臉上浮起向往,她握緊沈绾手心,淺淺笑道:“我們都會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