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山路最怕惡劣天氣,風急雨驟,山路濕滑,難免會出意外。可沈绾顧不得許多,勒緊缰繩直往山上走。
雨絲初時細密如針,水霧般打濕眉角衣衫,可随着天色漸暗,密密紮紮的雨滴便化作噼啪豆珠,嘩啦啦響成一片。
沈绾抹了把臉,視線快要被水柱模糊,她隻好放緩步子,牽着馬小心翼翼摸索。她這輩子沒走過幾回山路,山中樹木茂盛,遮天蔽日,眼下更是無法辨清方位,她隻能憑借直覺一路往前,生怕一旦停下,又會重入牢籠。
冰雨打濕衣料,傳來透骨寒意,沈绾猛一哆嗦,打了個噴嚏。她自小身嬌體貴,哪怕輕咳幾聲,太醫院都要忙個不停,可自從被俘,什麼樣的苦她似乎都吃盡了。
她先前染了兩次風寒,尚未大好,如今再一淋雨,這副身子也不知能撐多久,她暗暗咬了咬牙,步子未停片刻。
山路人迹罕至,被雨水這麼一澆,泥土石塊松軟一片,順坡而下。
“啊——”
沈绾一個不留神,腳下驟然一滑,缰繩自掌心脫離,重心極度失控帶來前所未有的慌亂,她好似掉入了一個巨大漩渦,沿着山坡直直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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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驟雨加速了戰争進程,不過短短兩個時辰,謝翊等人便成功拿下一座城池。
大軍入城,烏圖意氣風發跟在謝翊身後,卻不見這個在戰場上英勇神武的男人有半分喜悅。
他上前幾步與他并肩搭話:“烈将軍看着似乎不太高興?咱們方才可是大獲全勝啊!”
謝翊神色無波,低冷的聲音在雨聲中愈發深沉:“中原有句古詩:一将功成萬骨枯。既是戰争,總有勝敗兩方,可無論哪一方獲勝,都會有人為此丢了性命,不論是将士還是百姓,隻不過是權力争鬥的犧牲品。”
烏圖似乎沒料到他會說這些,眸中閃過意外:“想不到烈将軍一路骁勇,竟會有這番胸襟?”
謝翊沒有繼續搭話,随軍步入城内,他軍紀嚴明,下令不準肆意屠戮百姓,所以并未在城中引起多大騷動。
烏圖一路跟在他身後,好不容易安頓下大軍,二人換下幹淨衣物在廊下等雨漸停。
“烈将軍,你似乎對中原文化多有研究,可是早年在那裡待過幾年的緣故?”烏圖立在他身側,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謝翊心不在焉應了聲。他此刻一門心思皆在城外守軍,雖已派人前去通傳,可心頭總隐隐覺得有些失重。
那位小帝姬身子不好,可别因這場雨又添了新症。
心下越想越焦悶,忽覺有人湊了上來,“烈将軍,這大冷天的,你怎麼出了一頭汗?”
烏圖随手取來幹淨帕子給他擦拭額角,也許隻是随手一動,可他靠得過于近,近到謝翊可以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白皙細膩的皮膚,幾滴水珠沿着修長脖頸流入他的領口……
謝翊眉頭一蹙,忽地後退幾步,“我自己來。”
烏圖不甚在意笑了笑,任他接過帕子。
“報——”
一士兵匆忙趕來,謝翊認出,這是他安排給沈绾的守衛。
男人的臉色在聽到守衛說出沈绾失蹤後,一瞬間黑沉下去,墨黑的瞳仁隐隐反着怒火幽光,周身氣壓寒凝驟結,令人卻步。
修長骨節隐隐泛白,手背青筋隆起,男人滿臉陰鸷,蓦地低嗤出聲。
她還真有膽量!
謝翊很快捋清思路,她既然出逃,必然是回大胤,可邊境四周皆是戰火,若想找出一條既不引人注目又能在最快時間入城的路線,就隻有……
“去把輿圖拿來。”男人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上下翻飛的衣擺随着闊步邁入房中。
他死死盯着輿圖,視線倏然一頓,“這種天氣她走不遠,沿此山一路向南去尋,活要見人,死要……”
一向清冷的眼尾染上一抹猩紅,不可遏制的怒意從胸腔擠出:“快去!”
“是!”守衛得了令,再也不敢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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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終于停歇,黏膩濕滑的觸感在沈绾臉頰來回舔舐,終于把她從混沌意識中拉出。
入目是一片半人高的草叢,天空依舊灰暗,鉛雲将散未散,紅鬃馬在耳邊撲哧出兩聲熱氣。這匹馬是謝翊親自為她選的,性格溫順且聰慧認主,重要的是腳力和負重都十分出色,想來是她滑落山坡時馬兒也跟着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