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绾瞳仁微微一縮,露出一絲詫異。
“阿烈的姓氏原本不叫‘耶齊’……”代鄯眯起眼,回憶起往事,“當年大胤國力強盛,胤軍曾大肆屠殺拓摩族人,他父親當時身為一族将士,為護家園不幸戰死,母親後來也受盡淩辱,慘死在胤人刀下,那年他才十五歲。時任拓汗感念他雙親忠烈,便賜他族姓,這才有了耶齊烈這個名字。
相比我們,他比任何人都痛恨大胤。後來一場惡戰,他不慎被胤人擄去,過了三年俘虜生涯,等他回來時,竟帶着滿身傷痕。你猜猜,這些傷痕到底是誰帶給他的?”
代鄯字字诘問,重重擂在沈绾心頭。
她蓦然想起謝翊脊背的那些傷疤,過去三年,他過的到底是怎樣的日子?
“說起來,阿烈真是個怪人,明明經曆過這些,卻還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你。終究,有他的苦果吃……”
城樓上風勢漸大,代鄯的話剛一出口,便随着寒風消散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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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不知何時堆起了烏雲,隆隆幾聲悶雷,竟是下起了寒雨。
沈绾在城樓上吹了半日風,當晚一回府便感到頭昏腦脹。她曾經在邊境發過幾回燒,已是久病成醫。
好在謝翊平日因擔心她的身子,提前置了間藥室,裡面各色日常藥材大都齊備,她依稀記得老軍醫曾經開的方子,到藥室抓了幾味藥煎好服下,這才感到身子微微出了些虛汗,索性早早回到房間休息。
淅淅瀝瀝的雨聲透過窗棂傳來,在這蕭寒的冬日裡越發寂冷。
意識朦胧間,一陣突兀的敲門聲響起,沈绾迷迷糊糊睜開眼,随手扯過小襖披在身上,下床開門。
門外是府裡一名打雜的丫鬟,生得很是喜巧,此刻那雙圓潤的眼睛裡卻滿是凝重:“沈姑娘,宮裡傳來旨意,要您即刻入宮面聖。”
“可說是因為何事?”
“不清楚,”丫鬟搖頭,“來傳旨的公公帶了幾名侍衛,那架勢看着有些吓人。”
沈绾凝神思量片刻,溫聲道:“無妨,我現在身子不大好,可能要麻煩你幫我梳洗一下。”
“嗯嗯。”丫鬟連忙點頭,她本就得了謝翊指示服侍沈绾,可這位沈姑娘凡事親力親為,半分沒有使喚她的意思,眼下她好不容易開口,她自然連忙應下。
風雨凄凄,宮燈晦暗。
穿堂冷風沿着回廊掀起鬥篷一角,攜來雨夜寒意。
沈绾裹緊肩上鬥篷,随着傳旨公公一路走着,很快來到一處宮殿,沈绾記得,這是耶齊格處理政務的地方。
殿門外立着兩名帶刀侍衛,面色冷得如暗夜閻羅,在這濕寒的雨夜裡越發駭人。
“姑娘,請吧。”
公公陰冷一笑,擡手一推,眼前殿門“吱呀”一聲,沈绾卸下鬥篷,提起微濕的裙擺緩緩走進。
室内光線昏暗,雖燃着炭盆,卻覺不出幾分暖意。
壓抑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襲來,憑着餘光,她意識到禦座上方坐着一人,看那輪廓,想來是耶齊格無疑。
“奴婢沈绾拜見陛下。”她屏住呼吸,俯身跪地行禮。
良久,無人應答。
可沈绾明确意識到上方落下的眼神仿若鋒利刀刃,一刀刀全都割在她身上。
“起來回話。”耶齊格聲音威沉,聽不出情緒。
“謝陛下。”沈绾半支身子,正欲站起,眼前一陣暈眩,她連忙用手撐地,勉強沒有失态。
稍微緩了片刻,她才輕提裙裾恭敬立于座下。
“好一個大胤帝姬。”耶齊格半張臉掩在暗影裡,冷嗤出聲,“朕竟不知你有這麼大的手段。”
這番話意味不明,沈绾雙手交覆握于身前,沉然道:“恕奴婢愚鈍,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自從回了京都,除了斬殺晉王一事,她一直安分守己,就算有些籌謀想法,都還未來得及付諸行動,不知哪裡驚動了這位陛下?
耶齊格見她氣度自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勢,越發來了興緻。
“當初在薊州見你,朕就覺得奇怪,阿烈說你思念故土,就一直把你帶在身邊,朕也沒有多想,可如今朕想聽你親口說一說,你到底是如何到的薊州城?”
沈绾眼角一跳,竭力穩住聲音,淡然道:“回陛下,奴婢一直以來蒙将軍垂憐,當時正是因為将軍憐惜奴婢,才将奴婢喬裝打扮帶于左右,奴婢跟将軍寸步不離,自然是和他一同到的薊州。”
“哦,是嗎?”耶齊格鷹眸半眯,射出一道寒光,“可是朕聽說,當日你手持将軍令牌,獨自駕馬出逃,是阿烈把你找回來的?”
“陛下聖明,”沈绾屈膝跪地,語氣誠懇:“當初奴婢第一次随将軍出征,見戰事艱難,一心擔憂将軍安危,便想着若能探查其他線路解一時之困也是好的。可誰知走到半路,竟遇到定北軍探子,被其挾持。陛下也知道,他們都是誰的部下,對方一心想置奴婢于死地,若不是将軍及時趕到,奴婢早就……”
沈绾說着悲上心頭,泫然欲泣。這番說辭與當初對謝翊說的相差無幾,也最能說得過去。
“依你這麼說,阿烈與你當真是情深意重?”耶齊格笑意未達眼底,面色愈發冷沉,“可為何你一被挾持,薊州城的防守就如同鐵桶一般,久攻不破?當時的戰火皆在東西兩側,薊州總兵楊廷忠卻連夜向朝廷請兵,這難道不是有人洩密?況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