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地方,不僅錢主多,扒手也不少。
心中無奈苦笑,她還真是有夠粗心的,竟沒有一點防備。眼下沒了銀子,也不知還能撐幾日。
腦袋越發昏沉,許是藥效起了,迷迷糊糊合上眼,竟是一夜無夢。
沈葭說她這病要注意休息,昨天費了一日神,今日沈绾便有意減少出門次數,餓了就吃些包裡的幹糧,渴了就煮些熱水。這藥方許是有安神的作用,沈绾一日裡多半時辰都在昏睡,兩日來倒也無人打擾。
這日晚間,忽地刮起一陣疾風,吹得破舊窗子砰砰響。那風聲猶如魑魅嗚咽,在寂寥無聲的冬季尤顯可怖。
沈绾緊了緊被子,正想側身朝裡睡去,忽見窗外閃過一個人影,那影子飄飄忽忽,時而高大時而矮瘦,沈绾不敢出聲,隻得閉眼裝睡。
影子在窗外徘徊一陣,趁着濃黑夜色摸索進屋,沈绾一手攥緊被褥,一手暗伸至枕下,摸到了那把硬挺的匕首。
匕首小巧且鋒利,可随身攜帶應對突發狀況,這是謝翊送的諸多禮物中,她最喜歡的一件。
她的包袱本就不多,全都擺在床腳,沈绾本以為黑影會尋到床邊來,可對方似是在空氣中嗅着什麼,蹑手蹑腳走到窗前,窸窸窣窣擺弄一陣,又靜悄離開了。
确定人已走遠,沈绾爬下床燃起火折,走到窗邊探查,仔細一看,發現藥罐被人移了位置,裡面的藥渣被倒的一滴不剩。
這是個……偷藥賊?
沈绾心生疑窦,她的藥包行李都放在床腳,那人不翻包袱卻隻是偷走藥渣,明顯是不想驚動她,可是藥渣這種東西,偷去能做什麼?
她一時想不通,隻好作罷。
沒想到次日晚,那個偷藥賊又來了。這回沈绾留了個心眼,在門口一圈撒上草木灰,待人偷走藥渣後,她便起身悄悄跟在對方身後。
這晚止了風,薄雲漸散,月華如水,那人動作敏捷,警惕性又高,沈绾遠遠跟她保持距離,一路來到後院,隻見黑影朝四周打量一圈,才推開一扇門進去。
沈绾回頭望了眼位置,隻覺這房間有些眼熟,似乎是……
她不動聲色退了幾步,回到自己房間,心中有了打算。
次日,沈绾尋了個僻靜地制了些木炭,将其冷卻後放入陶盆,又在上面遮了層布,趁着女奴午間換班的空檔,端着炭盆敲響了後院一間房門。
木門從裡打開一條縫,露出女子驚愕的側臉,“你來做什麼?”
沈绾舉了舉手中物件,笑道:“上次姐姐好心借我木桶打水,我今日特來投桃報李。”
那女子瞥了眼沈绾手中的東西,立刻猜出裡面是什麼,遲疑片刻,将門縫又打開了些,“給我吧。”
她仍舊面容冷淡,毫不客氣接過陶盆。
“我還有一事想麻煩姐姐。”沈绾端着盆的手并未松開。
女子擰眉:“什麼事?”
沈绾彎眉一笑:“我前幾日丢了銀錢,上次打的水也快用完了,所以想請姐姐幫個忙。”
“你想讓我幫你出錢買水?”
“正是。”
女子臉色瞬間冷了幾分,抽回陶盆邊緣的手,“這個我幫不了,請回吧。”
女子正欲關門,隻聽沈绾幽幽道:“姐姐連日盜我草藥,不知用着可好?”
話音剛落,女子臉色一僵,“你……”
“姐姐不如請我進去坐坐,”沈绾眉梢微挑,隐有威懾之勢,“有些話在外站着說,總歸不好。”
女子頓了頓,終于将門打開,“進來吧。”
沈绾跟在身後,剛一踏入門檻,一陣濃濃的黴濕氣撲面而來,其中還混着幾分熟悉的藥香味。
這是間小室,面積與沈绾的房間差不多,隻是此刻,那窄小的床榻上竟赫然躺着一人。
原來房間裡,住着兩個人。
“她是我小妹,同你一樣,都是因為染了病才住在這裡。”
女子打開一個舊藥罐,露出裡面藥渣,低聲解釋:“掖幽庭這種地方,長年陰冷潮濕,一旦得了病,根本無藥可治,隻能等死。”
“我看得出,你來曆非同尋常。”她望向沈绾,目光尖銳,“第一次見你,便看出你有咳疾,又聞見身上有藥氣,就想碰碰運氣,果不其然……”
沈绾緩步靠近床榻,見上面躺着的女孩身形瘦小,看着約莫十三四歲,小臉蠟黃,一呼一吸間可以聽見粗沉的喘氣聲。
“她得的什麼病?”
“不知道。”女子搖頭,将炭火倒進另一個盆中,燃起了火折子,“已經快一個月了,她們都說是‘鬼打寒’,快沒救了。”
沈绾不清楚什麼是“鬼打寒”,但之前沈葭提過,掖幽庭長年陰冷,食物粗糙,勞作繁重,裡面的罪奴最易濕氣入體,寒凝血瘀,有時撐不過就病死了。
所以沈葭特意給她備了一些溫中散寒、補氣舒經的藥材,隻是數量不多,眼下用來救人,應該是能應急。
“你先别急,我這就回去取藥。”沈绾說着開門要走,女子愕然:“你真的打算救我小妹?”
她們不過萍水相逢,她為何會這麼好心?
“救人還需要理由?”
“可是……”女子顯然無法理解她的心思,“你要我幫你做什麼?”
沈绾感到好笑:“她患病,我有藥,救她隻是道義使然,如果你真要報答我什麼,喏,我說過的,我沒銀子買水了。”
“……”
沈绾很快取了兩包草藥回來,女子不敢聲張,隻能在屋裡偷偷煮,不一會,藥香彌漫至整個房間。
在與女子交談中,她得知這姐妹二人一個叫阿青,一個叫阿玉,本是齊州人氏,父親曾是齊州一名水利同知,當初因監修的河道潰堤,獲罪革職,一應家眷都被沒入掖庭為奴。
“我父親一生正直,不可能貪墨公款,當初分明是有人惡意毀堤,可皇帝根本不聽父親辯解,任由貪官審案,最終被砍了頭……”
白氣氤氲,模糊了阿青面容,沈绾感到心頭一窒。看來當初楊總兵說得沒錯,大胤的肌理也許早已腐爛,這座傾塌的大廈下面不知掩埋了多少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