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阿荊倒是沒有來找麻煩。沈绾感到身子略有好轉,便也開始做活。
因為要将草藥分出給阿玉,所以她的身子恢複得有些慢,早晚仍不時咳嗽。阿青念着這份人情,時常做完自己的活便來幫沈绾。
滴水成冰的季節,一排身着褐布麻衣的女奴上午坐在牆角洗衣,下午擦地劈柴。初時沈绾隻是做着普通雜役,可有一日,掖庭令突然下令,讓她去賤役房做工,這是對待掖庭一些不聽話的罪奴施行的特殊懲罰勞役。
看來阿荊絲毫沒有忘記對她的報複。
天空不時落下冰粒子,砸在臉上一片生疼。阿青不知從哪找來一件棉絮四滲的披風,緊緊裹在身上,一雙大腳踩在白花花的冰地上,沙沙作響。
剛邁進賤役房,就見沈绾吃力地将洗刷幹淨的馬桶歸置好。
可她皮肉嬌嫩,即便身邊有傷藥,也抵不上一雙玉手日夜浸在冰水裡,早已被凍得不成樣子。
“我來。”阿青幾步上前接過沈绾手上重物,手腳麻利地開始幹活。
“阿青姐姐,你不用這樣。”沈绾按住她的手,“你白日也做了一天的活,晚上還要照顧阿玉,不必抽空過來幫我。”
阿青不聽,隻悶頭幹活,“我不願欠人人情,你肯救我妹妹,我記在心裡。”
沈绾不再說什麼,隻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阿青見狀感到奇怪:“你這人真有意思,這種情境還能笑得出來?難不成你打算一直在這做下去?”
沈绾解開鼻頭塞的棉巾,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頓感暢快,“既來之則安之,有些時機尚需靜待。”
阿青不明白她話中含義,将身上披風遞給她,提起手邊水桶沖洗穢物。
“你到底是什麼來曆?如果背後真的有人能救你,就趕快想辦法離開這,你唬得了阿荊一時,可唬不了長久,她現在敢叫掖庭令把你趕到賤役房,下一回就可能要了你的命。”
“我……”沈绾剛要答言,忽聽“砰”地一響,五彩碎光在天空炸開,一道接一道,照亮半面夜空。
“今夜除夕。”阿青呵氣成霧,“役房監工散值早,做完這些咱們也回去吧。”
“好。”沈绾應道,忽然想起什麼,眸光幾不可察地黯了幾分。
除夕?沒想到她回故土的第一個新年,竟是在掖庭度過。
她還記得有個人出征前,她曾答應過,要等他回來一起過年。掖幽庭與世隔絕,消息閉塞,她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阿鸾……”熟悉的女音穿過寒冽空氣,落在沈绾耳畔。
沈绾蓦然回頭,隻見沈葭一身小厮裝扮,扶着門框站在院外。
“三姐姐……”一陣溫熱湧上心頭,沈绾小跑上前,下意識想要牽住沈葭,可想到自己冰涼不堪的手,又不動聲色縮了回去。
冰粒不知不覺化作鵝毛大雪,飄落在頸間耳側,激得人一顫。
代鄯一身暗紋氅衣,手持骨傘站在一側,替沈葭遮擋住不少風雪,卻在看到沈绾模樣的瞬間,倒抽了口涼氣。
淩亂的頭發、髒污的衣衫、腫爛的手背……他感到後頸隐隐發涼,幾乎已經想象到謝翊發狂的表情。
沈葭敏銳察覺到身側錯亂的呼吸,心間浮起擔憂:“阿鸾,你還好嗎?”
“我一切都好,”沈绾朝代鄯搖了搖頭,安慰道,“三姐姐,大人,你們怎麼會來?”
代鄯朝沈绾身後望了眼,沉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沈绾立即會意,開口讓阿青先回去,阿青很是知趣,利索處理完手上活計幹脆離開。沈绾帶着二人回到住處,點燃她昨日從管事嬷嬷那裡求來的半截蠟燭,昏暗的室内才有了一絲亮光。
“沈葭求了我好幾日,趁着今夜除夕,陛下例行宮宴,我這才找機會帶她進來。”代鄯環視着逼仄陰濕的房間,平日和煦如春風的臉色此刻愈發難看,“你……”
沈绾正欲搭話,忽被沈葭按住了手腕。
“嘶——”不小心扯到傷口,沈绾沒忍住輕呼出聲。
沈葭動作稍滞,不容分說探上脈搏,空洞清淩的眸子漸漸浮起水霧,“阿鸾,你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沈绾眼眶微紅,上前将她抱住,“三姐姐,對不起……”
沈葭輕歎:“我知道你不想讓我擔心,可你身子并未大好,到底在硬撐什麼?”溫婉的眉間少見有了怒氣。
沈绾連連道歉,簡單将救治阿玉的事說了遍,沈葭才微微緩和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