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婚禮前夕。
鉛灰色的雲層彌漫天際,風卷着幾片枯葉撲在窗上,發出細碎響聲,實在不是個暖和天氣,天氣預報預警可能還會降雨。
早晨睡夢中,傅宗弈便打來電話,給她道早安。沈辛主動提起,今天去機場接Marlene。他問她要不要陪她去,沈辛說不用,讓他忙自己的。
這天十一時左右,她按約定時間去接機Marlene,等在接機口,看見Marlene高挑的身材在人群裡顯著,推着行李箱朝她揮手。
沈辛帶花來的,塞進Marlene懷裡,兩人擁抱片刻,沈辛注意到她取下墨鏡後憔悴的神色,問:“怎麼看起來臉色不好?”
Marlene随性回着,“坐飛機累着了,沒在上面沒吃飯,先帶我去吃東西吧。”
“行,先帶你去吃飯。”她接過Marlene的行李,兩人朝停車場走去,時間尚早,剛好帶她去從前喜歡的餐廳。
中餐館暖氣十足,立馬驅散了兩人的寒冷,菜也很快上齊,沈辛同她聊着近況,Marlene顯得心不在焉,視線停留在沈辛手上戒指蠻久,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你跟傅宗弈一切都好嗎?”
“好啊。”
Marlene又問:“顧晞承呢,沒再纏着你了?”
“沒有,”沈辛似乎察覺出奇怪,“怎麼想起問他了?”
“沒什麼,”Marlene臉上又露出熟悉的笑容,“好久沒見了,隻是想了解你的近況。”
“我這邊挺好的,備婚中,無事發生。”沈辛笑着回,眉眼彎着,看起來的确過得很安甯。
Marlene喝了口水,故作随意問:“真放下了從前的一切?”
Marlene盯着她的臉頰,想要找到什麼蛛絲馬迹,然而她失望了。沈辛臉上看不出破綻,隻給她布菜:“已經放下一年了,不是嗎?”
“那挺不錯的,”Marlene意味深長地回了這麼一句,吃了幾筷子菜後,突然擡頭,“對了,我能去你的婚房看看嗎?”
沈辛略微挑眉看她,有些驚訝她的心血來潮。按照計劃,她應該先帶Marlene去酒店放行李,讓她休息倒時差。
可Marlene期待的眼神實在無法拒絕,她還是點了點頭。或許這個西方人沒見過中式的婚房,所以好奇。
“好,吃完帶你去。”
飯後,沈辛打了輛出租,坐上半小時後,車子停在了别墅門口。還未下車,卻意外透過車窗看見院門口停了兩輛黑色轎車。兩個穿黑西裝的陌生人站在車邊,謹慎巡視着周圍的環境。
沈辛心中疑惑,但并未多想,對Marlene說:“我們到了,下車吧。”
Marlene坐在那兒,眼神突然卻有些古怪:“辛,抱歉。 ”像是做了錯事,略顯躊躇地看着她。
曆來幹練果斷的Marlene,從未有過這樣的神色,一時之間,沈辛腦子裡閃過一個混亂且難以捕捉的念頭。
她恍惚地,又朝窗外那幾個黑衣人看過去,這才發現,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西方面孔,氣質明顯是保镖。
她的心猛地跳了幾下,心裡掠過更深的不安,兩手不自覺緊握在一起,好像在拼命控制住自己,然而臉色卻逐漸蒼白。
Marlene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辛……”
“開車去酒店。”沒去理會Marlene,沈辛命令司機。她不想知道即将發生什麼,隻想快速離開這裡。
司機卻沒動作,他靜止着,就像一個沒有呼吸的人。沈辛這才後知後覺,她恍然地苦笑,從今日出門起,她就進入了圈套。
Marlene長歎口氣:“下車吧,他在等你。”
沈辛坐那兒一動不動,好像自己也變成了石頭。她仿佛沒聽明白,隻驚訝而困惑地緊盯着Marlene。
Marlene抿着唇:“他聯系了我,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去違抗他。”
Marlene的話驗證了她所有的猜想,也戳破了最後一絲幻想,他來京市了,就在結婚前一天。
然後是死寂般的沉默。
幾分鐘的時間悄然流逝,最後,她終于下定決心推開車門,朝門口走去,冬季的冷風灌進她敞開的衣衫,她冷得發抖。
她起先步伐極快,随後又慢了下來,似乎有所感應。
緊接着。
目光往上擡,接住了陽台上那居高臨下的目光。
她停了下來,看着他。
她的心跳幾乎停滞。
下午時分的天光灰暗陰冷,雲層壓在整幢别墅樓頂,罩着一層濃郁的陰影,也密密麻麻的砸向她,猶如撲來的濕冷海嘯。
弗雷德裡克,不,應該是弗雷德裡克?霍華德。談論他時,總無法無法摒棄他那高貴家族的姓氏。
他就站在陽台上,一身黑色長大衣,修長的手指随意的搭在欄杆扶手上。寥寥一道身影,足夠将她釘死在原地動彈不得,啞然沉默。
分别的時間短短一年,周身就比一年前浸染着更濃重的上位者威壓。那俊美得再也找不出第二張的混血面孔,就那麼散漫慵懶地盯着她。
寒意襲人,她手僵得厲害,以至于不能合攏自己敞開的大衣,她的指甲插進掌心,節骨處僵白着。
他啊,總是那麼恣意妄為,無端地出現在她的家裡,叫她猝不及防,慌了陣地。
無聲的視線對峙持續着,他那雙藍眼睛依然深邃惑人。
沈辛覺得他又是那樣虛幻,即便在如此真實的、普通的陰天裡。
沈辛不禁問自己。是因為他們分别太久了嗎?
否則為什麼他目光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感到神思恍惚,思緒因震驚而爆發着,他來做什麼?他怎麼進來的?為什麼是在她婚禮的前夕……
大串的疑問在腦中炸開。
可是想着想着,她的喉嚨漸漸哽咽了,因為自己巨大的心緒波動。她無比清楚的意識到,他隻要遠遠地站在那,眼神落下來,足以引起自己内心軒然大波,并且建立了一年之久的理智防線統統崩潰。
不愧是少女時期就傾心的白月光,殺傷力果真大。
很難去描述清楚這個人對她有多重要,大概就是那段不計後果的感情太熾烈,狂熱,和動人心魄,以至于讓她的後半生再也不會動心愛上任何一個人。
……
“沈小姐,好久不見。”
塞缪爾的出現,切斷了她精神世界裡翻湧的狂風暴雨。他是個體格粗粝結實的聖地亞哥男人,身高近乎壓迫感的挺拔,他是弗雷德的私人保镖,出生于軍事學院,負責他的人生安全,她從認識弗雷德初始,他就已經在他身邊了。
簡單緻意後,他那美式腔調的英語裡帶着些許恭敬,卻并不算多:“先生請您上樓。”
她沒有答話,也任由自己禮貌盡失地保持緘默。
最終。
沈辛還是踏上那段樓梯,樓梯欄杆扶手上裝飾着鮮紅喜慶的氣球,一直延伸到樓梯盡頭,她從沒覺得腳步如此沉重過,也從未如此希望這條樓梯的踏闆永遠不會到達盡頭。
主卧的門是徹底地打開的。門闆上貼着囍字剪紙,一切都被那對善良夫婦準備得完美無缺。
她歎氣,由衷地歎氣。
弗雷德裡克怎麼能進入這間婚房呢……
她走上前去,停在門口,首先看到那人的側臉。
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後背也出了層虛汗。
那人立在屋内,散漫地打量她的新房,臉上含着一種微笑的神情,那看起來相當溫和。但他實則是個相當會雕琢僞善面具的人。那笑隻是對她的嘲弄和挖苦。
因為無法捉摸他的意圖,她忽然害怕起來。
可明明自己從沒有害怕過他。
在他端詳床頭那副巨大的婚紗照時,所有的煎熬,内心的痛苦和折磨,此時化為噴薄而出的惱怒。他怎麼能那般從容優雅,登堂入室,又像在自己家觀賞着一副名畫般觀賞那屬于前女友和其他男人的婚紗照?
“為什麼來?”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聽起來還算淡定,可是她非常緊張。
他終于轉身,那雙藍眼睛在她的身上遊動,并未回答。片刻後,他終于若有所思地開口:“這間屋子布置的這麼豔俗,你喜歡這樣嗎?”
她的臉頰倏然變得紅潤,因為某種憤懑,她知道他什麼意思,他在嘲諷那些刺目的紅色,可這在她的國家是風俗習慣,而且這些出自于那溫厚善良的傅夫人之手。
這樣的場景實在荒唐,沈辛兩隻手緊攥着手心,異常痛苦地看着他。她說:“生活在美國,霍華德先生應該知道私闖民宅,已經觸碰法律。”
他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接着上前一步,這令沈辛立即警覺地後退一步。他腳步未停,繼續上前,直至把她逼到牆壁。
他從骨子裡就帶着一種壓迫感十足的氣場,那異常優越的骨相臉就離她幾厘米,她慌亂垂下了頭,被他壓的有些喘不過氣。
拜托了,看看場合。
他身上那種熟悉的傳統馥奇調香味,萦繞在她鼻端,這令她更加心亂如麻。他開口,聲音低沉着喊了她的名字,“沈辛。”
兩個字帶着一絲她熟悉的,若有似無的親昵。
看着她那躲避的眼神,他嘴角微挑,輕笑着問:“我以為你見到我會開心,但是聽你的意思,你想把我送進監獄?”
“沒有——”她下意識解釋。
他輕聲細語地問:“如果在美國,你是不是已經拿槍對着我了?”
“沒有,我不會這樣做,我隻是提醒你,你不适合到這兒來。”她還是堅持解釋,不希望被他誤解,她絕不可能拿槍指着他。
他臉上那種似是而非的指控并未完全消解,他乏善可陳地看着她,面前的年輕女人,外貌跟從前沒有區别,依然像小提琴那種輕柔弦樂音色一樣柔美清麗。
唯獨看他的眼神變了。那雙擁有溫暖、柔軟笑意的黑亮眼睛,此刻僅僅是防備,以及那麼些他不樂意承認的,藏都藏不住的……懼意。
弗雷德裡克全身不舒服的滋味在猛烈增長。
一年很長嗎?
長到她跟人訂婚,不再愛他了?
不再愛倒也情有可原,可怕他——
他是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