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走出大門,風正肆虐,天空已飄起小雨點,風吹起她的長發,少許的發絲被吹到了臉頰上,平添了幾分淩亂。
這時,面前靠近一道身影。
“沈小姐。”塞缪爾擋在門前,目賭她臉色異常凝重後,問道:“您要出去了?”
沈辛怔忪地擡頭看他一眼,終于,有機會想起,還沒跟他打招呼,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塞缪爾,好久不見。”
“沈小姐,您走的時候也沒打招呼就離開了。”塞缪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冷笑話般地翻了舊賬。
沈辛細眉輕蹙,心情并不好,她語氣不鹹不淡地譏諷:“你長得越來越壯了,是不是給弗雷德當保镖工作壓力特别大?”
塞缪爾聞言笑笑:“跟先生吵架了?”
火都撒到他身上來了。
“哪敢。”她别開眼,看向飄着雨水的天際。
都是他家先生單方面發布命令,她提着腦袋也要執行。甚至他隻是心血來潮地來一趟,就要毀了所有人的和平。
她的不悅和小脾氣,塞缪爾看在眼裡,沒再置喙,體貼地遞給她車鑰匙,解釋道:“建議您開車前往,先生睡醒後沒看到你,會發脾氣。”
沈辛淡漠瞥眼,沒接,發脾氣又怎樣,她還想發脾氣呢。沒好氣地轉移了話題:“他這次來待多久?”
塞缪爾淡淡地道,“建議您直接問先生。”
可惡的塞缪爾,比以前更像弗雷德了。她又何必問,弗雷德的行事作風,曆來建立在他自己的世界體系裡。她最終沒接過車鑰匙,自己走出了院子,選擇打車過去。
可也隻是打車到市中心就下了車,心裡頭揣着一塊重石,就那般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晃。冬季氣溫寒冷,下午時分,黑壓壓的雲層裹挾着冰涼的雨水,混着寒風驟然而密集吹打在臉上,有種刺骨的抽痛。
街道上行人并不多,為了迎接沒幾天到來的新年,街道上張燈結彩,滿目喜意,商場大樓更是播放着新年的音樂。
她實在像是在散步,最後天色都慢慢晚下來,昏暗又重霧,雨越下越大,她沒帶傘,随處找了便利店,買了罐冰啤酒,随後就坐在店外屋檐下的長椅上等雨停。
她始終沒有準備好傅宗弈聯系,很是踟蹰猶豫。
不知道怎麼開口。
誰家的新娘在婚禮頭一天退婚?演電視劇嗎?
手機突然在掌心震動,是沈蔚的電話,默了默,她點擊接聽了,沈蔚那富有關心的問候從聽筒裡面傳出來:“小四,你在哪兒,不回家吃晚餐嗎?”
沈辛聽着熟悉的聲音,隻覺得莫大的哀傷襲擊了她,令她有點想掉眼淚,可若惹出了狐疑,解釋起來又很費口舌,她隻能故作無事,找了個借口,用尋常的口吻回複道,“陪朋友在外面吃,不回來了,你們吃吧。”
沈蔚“哦”了聲,又囑咐她:“那早點回來,别忘了明天還要早起化妝。”
“嗯。”
挂斷電話,沈辛灌了大口啤酒,苦澀冰涼的液體滑進喉嚨,進入胃裡,又灼燒起來。
她不禁想,在他退婚後,對沈家産生不利影響,沈蔚還會讓她回家吃飯嗎?她可拿不準,這一刻,灰心也襲擊了她。
她坐在那裡,腳踝邊的裙擺随風擺動,心也忐忑不安的晃蕩,即将要面對的這個事,實在是令人憂愁煩擾。
退婚牽扯到太多了。
她承認,見到弗雷德,她的确有所動搖,她的心仍然為他跳動,但那點動搖并不至于讓她頭腦發熱,不管不顧地奔向他。這點毋庸置疑,畢竟當初自己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和他切斷一切聯系。
她仍留有理智,所以很不願意去惹出這些是非,留下一個爛攤子,讓沈家和傅家陷入慌亂,以及令他們那尊貴的、從未被侵犯過的尊嚴被踩在腳下,淪為别人的笑柄談資。
可是……就因為有個“可是”。
弗雷德裡克真就是肆意妄為的人。他不會允許明天的婚禮順利舉行,會有更多人受到波及。
無力感排山倒海襲來,沈辛低低地笑。
該說弗雷德善解人意嗎,他已經替她找好了,不得不退婚的理由。他的威脅雖然聽起來像是在逗她玩,可實際上如果事态不按他的預期發展,他就會讓那些玩笑話變成現實。
似乎在這種“被迫”的處境下,她被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所以減輕了不少良心的負擔,她必須要去退婚才行。
可哪有這樣的呢,離婚禮開始隻有倒計時一天。弗雷德裡克的來臨可謂是顯得“很及時”了,及時得惡劣了。
怎麼辦,怎麼辦呢,沈辛握住易拉罐的指節用力。一無所知的傅宗弈還在為明天的婚禮做着準備,而冷血的弗雷德裡克還躺在她的床上睡覺。一切都是這麼荒缪。
她感到進退維谷。
她挺想逃避的。就那麼一走了之,猝不及防的消失。可她又太了解弗雷德裡克的秉性,甚至連傅宗弈也不會放過她,後果她承受不住。
天色越來越暗,時間越來越晚,雨也沒有終止的征兆,她必須邁出這一步了,否則越拖越棘手。
她捂着臉又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雨還未停,她走在昏黃朦胧路燈下,雨水淋在臉上,倒還令人清醒。
她不禁想起弗雷德,他是個相當自洽的人,哪怕他做的事十惡不赦,他也能從容淡定,優雅自得地微笑。
他曾無意間灌輸過她很多觀點,大緻都挺符合他的教育背景,精緻利己。沈辛把那些用在他身上,大概就是毫不猶豫地從他的生活裡離開那次。
或許,這次她也要學以緻用,沒走多長時間路程,她大緻建立起了心理對策,在處理這種事的時候,最忌諱拖泥帶水,猶豫不決,需要有一顆冷靜且冷漠的心。
她将啤酒一飲而盡,随手扔進路邊的垃圾箱裡,緊接着,她望了會兒遠處燈影,然後拿出了手機,準備打給傅宗弈。
可就在這時,遠處迎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傅宗弈——
男人撐着把黑傘,穩步走來,在她面前站下腳步。他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漆黑的深眸仿佛将整個世界都屏蔽在外,裡面隻有她一個人。
“怎麼喝酒了?”将傘舉在她頭頂,他低聲問她。
他摸摸她的頭發,濕漉漉的,忍不住想要把她抱進懷裡。沈辛卻站在原地沒動。他看着她,漆黑的眼光包裹着關系和柔和的愛意,毫不掩飾。
她退開半步。她一邊沉默看他,腦中卻盤算着如何在最短時間内辦妥一切。
傅宗弈看向她,不明白為何,那股疏離,冷淡之氣又充盈在她身體裡了。他一怔,随即恢複柔色,“臉凍得這麼僵,身上也濕了,冷不冷?”
沈辛異常沉默地望着他,黑色的眼珠異常清明。這令傅宗弈心底掠過一絲微妙的不安。
“對不起,我們婚禮取消吧。”
她直接說了出來。
時間好像沒有流動了。
這種開場白超乎了心理準備,他盯住她,神色幾乎不變,甚至笑了笑,“喝醉了,想和我開玩笑嗎?”
“我說真的,”她鄭重其事,語氣肯定地繼續說下去,“我們的婚禮取消吧,我不能嫁給你了。”
她掏出大衣外套裡的戒指,放進他手心。
物歸原主。
盯着手心那枚戒指,傅宗弈心刺了刺,壓住詫異,臉色卻不禁漸淡下來:“退婚……那理由呢?”
“沒什麼理由,就是那樣,訂婚的随意,取消的也随意。”沈辛語氣平鋪直叙,盡可能地不表露多餘的情緒:“傅宗弈,我從來都這樣,你從一開始就看錯了人。”
當頭一棒都不為過,明明今早通電話時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就要退婚了?他臉上終于洩露明顯的裂痕,但是他不想過于失态,于是他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然後用若無其事地語氣道:“婚禮明天開始,别胡說了。”
沈辛能理解他的無動于衷,卻也隻能冷靜地說:“婚禮的開銷和名譽損失,你可以報數,我盡可能折現償還。”
他短暫沉默,然後搖頭:“沈辛,我不同意。”
沈辛聲音極淡:“我已經決定好了。”
“決定好了?”他冷然地盯住她,一絲輕嘲劃過心頭,略微嘲弄地開口:“你要對我這麼殘忍?連一個理由都不給。就把單方面決定好了?”
沈辛沉默,沒吭聲。
雨實在太大,夜也實在昏暗,他看着她的臉,那張冷淡的臉在這冬季的雨夜裡猶如水月鏡花般,好像稍稍一碰,就能立馬支離破碎。
他好氣又好笑,正色告訴她:"沈辛,收回你的話,我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明天的婚禮不變。”
“傅宗弈……”
兩人面對面僵持了四五分鐘。直到一輛汽車駛來,燈光打在兩人身上,于是他攬着她避開到路邊。“我現在送你回家。"
沈辛沒動,有些固執地看着他。
她對傅宗弈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隻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