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陰天,暗沉沉的烏雲飄滿整片天空,雨将下不下。
閣樓裡,林千願坐在畫架前,正為畫架上的畫作做最後的細節處理,畫上是她臨摹的法國畫家德拉克洛瓦的一幅作品——《獵獅》。
她手上很忙,卻分出一半的注意力,時不時看向牆上的挂鐘。
分針走完一圈,林千願趴到窗邊,剛剛好,她等的人到了。
“您來了。”
吳媽打開别墅門,将站在小樓外的人迎進來,“請進。”
裴蘭清點點頭,禮貌道:“謝謝。”
吳媽微笑着應了一聲,“我家小小姐的書房在閣樓,還請您随我過來。”
“好,”裴蘭清跟在她身後。
别墅院中的小徑很長,鋪在腳下的鵝卵石崎岖不平,一旁的石獅往外吐着泉水,風一吹,似又漫有股香味。
裴蘭清轉頭看了一眼,原是院裡的桂花開了。
走在前面的人時刻注意身後,她适時開口:“裴老師,我家小小姐的耳朵聽不見,還要麻煩您能多擔待些。”
裴蘭清轉回頭,輕嗯一聲,表明自己有在聽。
吳媽朝他笑了笑,重複道:“麻煩您了。”
與想象裡的富貴人家不同。
這棟小樓裡的裝修風格并非是富麗堂皇,而是蘊有中國傳統美學裡的古色古香,叫人僅看一眼便禁不住屏氣,生怕會驚擾到什麼。
裴蘭清今年剛上大學,上周,導員找到他,和他說,能給他提供個工作,問說需不需要。
他家裡條件不太好,但沒有申請貧困補助,打聽了一下,說是他爸爸的意思,要把這個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
裴蘭清心裡也想到了這件事,他感謝老師的特意關照,所以他也不扭捏,直接回需要。
導員坦誠講,這是一份家教的活,輔導的學生是他朋友家的女兒。
這小姑娘雖然是藝術生,但文化課成績也不賴,在他們這兒有名的私立高中讀書,排名很靠前。
之所以要補課,是因為她去年遭遇了一場意外,耳朵聽不見,隻能休學在家。但不知為什麼,偏要現在把落下的一年學業補回來。
不過這個任務不是很難,她缺的那年是高二的課程,文化課基本都是複習,隻需要幫她整理好複習框架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她這耳朵……耳朵聽不見的人往往也開不了口了,這或許有點棘手。
描述完基本情況,導員再次問他,現在還要接下這個兼職嗎?
生長環境所緻,裴蘭清是個不怕吃苦的人。天無絕人之路,再困難的事總歸都會有解決的法子,所以他聽完後也隻是淡淡一笑,開口道:“沒關系。”
此時面前的人似乎也很怕他放棄,客氣地重複完,這位面善的中年婦女又轉頭同他講:“您有任何需要随時叫我,不用客氣。”
沒想過會聽到這種話。
裴蘭清踏上台階的步伐稍頓,然後很快恢複自然,“我知道了,謝謝。”
吳媽笑着,連連應了幾聲。
樓梯轉口的窗戶微開,風拂進來,吹得叮兒郎當響的,是閣樓處的風鈴,漸入人心。
林千願就抱臂站在這轉口處,不知往下看了多久。
吳媽下意識稱呼,“小小姐。”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人應聲仰頭。
站在比他們高二層台階上的人本就不矮,很瘦,很白,穿着黑色的無袖連衣裙,長至腳踝。可能是陰天光線不好的緣故,襯得她身上黑白色差極大,看起來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再往上看,頭發又長又直,置于中間的,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眼長且尾彎,眼上細眉平添幾許秀氣,隻眸中顔色未入半分溫柔。像此時靜了一瞬的風,除了混着将要下雨的濕氣,還帶着絲絲涼意。
一場秋雨一場寒。
吳媽先行退下了,林千願始終低垂着眼眸,視線未移地俯視着站在台階之下的人。
秋風駐留在此處。
裴蘭清嘴唇微動,似想到了什麼,轉瞬準備先打開背上的書包。
隻他的手剛拉開書包拉鍊,站在他上面的人轉身去往閣樓。
裴蘭清的動作頓了一下,随即拉好書包,步伐稍快地跟在她身後。
林千願沒有關門,自顧自地坐回原先畫畫的地方,拿起筆和調色盤,繼續作畫。
裴蘭清在門口等了幾秒,先是望了望她,然後才望向四周。
閣樓的空間很大,木質風格,書櫃是卧着的,繞了整個空間的四分之一,鋪在地上的羊毛毯子沿着書櫃邊往外蔓延,停在房間中心。另一側是書桌,剩下的,是擺着畫架的地方。
林千願就坐在畫架前。
裴蘭清沒有關門,除了地毯上的矮沙發,他别無選擇,隻能坐在她身側那把唯一的椅子上。
林千願沒有看他,隻顧着手頭上的畫作。
整個閣樓都靜悄悄的,再能聽見動靜,是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聲。
林千願聽不見,她是通過光線明暗察覺到異樣的,手上的筆拿起又放下,她歪了歪頭,不太滿意,于是又轉身找出畫刀。
不知這風是從哪灌進來,潮濕得招人厭。
原本指向畫布的畫刀忽然指向裴蘭清,他今天穿的白衣服,與刀尖上的白色顔料一緻。裴蘭清晃了下眼,擡目看見林千願隻是蹙了蹙眉,示意他看向門的方向。
“是……是要關門嗎?”裴蘭清不确定地問。
細聽,聲音像是發抖。
可惜林千願沒法聽出,她就是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