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門前的石獅沉默地看着眼前景象,蓦的,耳邊響起轟隆轟隆的聲響。
烏雲壓境,風雨欲來。
自傘面滑行而下的雨滴浸透一地玻璃,裴蘭清蹲下身,撿起一塊,口袋裡的手機發出一聲振動,他沒管,仔細辨認玻璃碎片上的痕迹。
像是血,暈染了一池清水。
手機又發出一聲振動,裴蘭清将碎片放回原處,接着林千願那句回答,她又說:“吳媽不在,你直接上來。”
閣樓沒有開燈。
林千願穿着一身黑色坐在角落畫架前,一眼望去,裴蘭清以為回到了他們初見那天。
林千願正在看着他,眼底情緒複雜又好似平淡無奇。在他們倆對視之前,她先垂下眼,回避視線。
裴蘭清走進閣樓。
兩人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他說服不了的眼睛也愈發地想要找尋到她的手。
林千願這條裙子的袖口設計成花開模樣,左手自然放在膝蓋上,與人的視線完全隔開。
裴蘭清坐到她身邊。
畫架上擺着一幅新的作品,他知道這幅畫的名字,《維納斯與阿多尼斯》。
裴蘭清以前曾拜讀過莎士比亞的同名作品,那時年幼,出于對詩裡“愛欲與毀滅的共生性”的好奇,他查閱了大量有關于此内容的圖書資料。
畫中的兩位神話人物最早源自古羅馬詩人奧維德的《變形記》。畫裡的女性是維納斯,羅馬神話中美與愛的女神,對應希臘神話中的阿佛洛狄忒。而男性則是阿多尼斯,春季植物之神,代表春天的植物的神靈。
威尼斯畫家提香·韋切利奧将自己的這幅作品稱為“詩與花”,畫中描繪維納斯以全部的愛意摟抱住行進中的阿多尼斯,可即便是這樣,阿多尼斯也并沒有打算停下腳步,以至于維納斯差點被他帶倒在地。象征美與愛的維納斯在阿多尼斯身上失去了一切愛的魔力。
“裴老師,”林千願笑着叫他。
裴蘭清回過神,看向她,意思是怎麼了?
林千願盯着他的眼睛,良久,勾唇輕笑。既然他認識這幅畫,那正好省得她給他介紹。
林千願側過身,忙忙碌碌的像在找尋什麼,她一邊找一邊問道:“裴老師,你知道畫中人的結局嗎?”問完,林千願的眼眸倏忽一亮,握住刀,再次直面畫布。
裴蘭清将手機遞至她眼前,【知道。】
【沉迷狩獵的阿多尼斯不聽從維納斯的勸告,最終在獵殺野豬時殒命。】
林千願點點頭,笑了起來,“對。”
她用刀慢慢劃開這幅畫,鋒利一端直指畫裡苦苦哀求的維納斯,畫的後面是另一幅作品,英國畫家約翰·威廉·沃特豪斯創作的《喚醒阿多尼斯》。
林千願開口:“聽說世界上本沒有紅玫瑰,有的隻是白玫瑰。在阿多尼斯死後,悲痛欲絕的維納斯從天界趕來,雙腳被途中白玫瑰的荊棘刺破,鮮血滴在玫瑰花瓣上,從此這世間就有了如同血色般的紅玫瑰。”
“就像這樣。”
林千願忽然用刀在左手魚際處輕輕劃了一下,刀尖見血,她卻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唇角微微一揚,轉眸撞進裴蘭清的目光之中。
林千願眉梢微挑,放下刀,看着畫若有所思地問:“裴老師,如果阿多尼斯聽從維納斯的勸告,不再狩獵,他是不是就不會死?”久久沒等到回答,林千願轉過頭,“裴老師?”
裴蘭清凝着眸子沉沉看她一眼,低頭打字,【不是。維納斯的愛欲具有侵略性,緻使阿多尼斯殒命的野豬實際上是由她的情人戰神瑪爾斯所變。即使阿多尼斯放棄本性不再狩獵,他最後也極有可能死于瑪爾斯的嫉妒心之下。】
【所以你認為是維納斯的錯?】
【不全是,他們都有錯。越過忠貞範圍的愛情本身就是錯誤,沒有任何守護的必要。哪怕選擇喪失自我,哪怕借以喜歡之名,這并不值得原諒。】
林千願點了點頭,她重新拿起刀,鋒利的一端仍是對着畫裡的維納斯,将畫徹底割壞後,她笑着與他講:“那就讓他們一起去死好了。”
“裴老師,”林千願扔下手裡的刀,兀自伸出左手,“能麻煩你替我包紮一下嗎?”她低着眼睛,不敢看他,看起來既無害且無辜,“吳媽不在,我一個人不方便。”
裴蘭清看向她的手,沒有袖口的遮擋,他徹底看清楚了她的左手。不止剛才劃破的魚際,她掌心裡還有些細小傷口,像是用手一下握緊什麼,然後被其割傷。
裴蘭清很想說點什麼,擡眼望見她這般模樣,又頓時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下樓找來醫藥箱,輕輕握住她的手腕,靜心細看,又發現她掌心未處理好的傷口裡藏有肉眼難見的玻璃碎渣。
裴蘭清擡頭掃她一眼,找到鑷子,用酒精簡單消完毒之後,他交代她,【我會盡量放輕動作。要是還是很疼,你和我說。】
林千願毫無顧忌地把手往他面前伸了伸,“沒關系,我不怕疼。”
裴蘭清沒說話,低頭幫她仔細清理傷口,清理完,他松開她的手腕。
如自己所言那般,林千願在整個過程中沒有發出一點動靜,甚至于眼睛也沒眨,全程都在盯着他看。
裴蘭清貼好創可貼,注意到她指尖上的傷還沒好全,再往下看,他不由得擡頭看着她。
大概是對自己即将說出口的話沒有底氣,他眼裡的情緒一變再變,【不怕疼就可以這樣對待自己了嗎?】
【就算是左手,但這也是你身體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