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芮氣憤地走進吃飯的地,挑了半天,最後還是選擇坐在裴蘭清旁邊。
正所謂,從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連着搶了裴蘭清兩杯果汁後,他得意洋洋地瞥他一眼,心滿意足,樂呵呵地開始吃飯。
裴蘭清沒什麼胃口,不和他争,喝了幾口白開水,神色淡淡地聽他們聊天。可能是心裡挂念時間的原因,聽着聽着,他竟認為自己此時不該待在這裡。
基本的餐桌禮儀要有,即使他沒怎麼動筷,也是在飯局差不多結束、大家商量要不要一起唱歌時才看了一眼外套裡的手機。
有兩條未讀信息。
一條是五分鐘前,另一條則是三分鐘,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沒有及時注意。這會兒,他解鎖手機,兩條都是林千願發來的語音。
裴蘭清沒有在包廂裡點開,而是略帶抱歉地拿着手機出去,站在稍微安靜一些的走廊盡頭。
林千願已經畫完兩幅肖像,但鐘表的時針剛剛走過十二,還有一個多小時,林千願托着腮,看着畫發呆。
畫裡,一樹玉蘭花下有兩顆頭顱,緊緊挨在一起,一顆是她的,還有一顆是裴蘭清。
再擡起眼,居然隻過了十分鐘,林千願尋到手機,不是要催他,她沒有這個意思,她很大度,她隻是想要糾正一件事情而已。
裴蘭清點開語音,她說話的語氣一如昨日,很是别扭,隐隐能聽出幾分不自知的埋怨,“裴老師,我現在就很困。”
未讀的語音自動跳轉至第二條,林千願停頓了幾秒,特别平靜地再次改口:“其實是從好久之前,但我忍住了,一直忍到現在。”
聽完全部的裴蘭清低着頭,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揚起,眼睛裡面俱是笑意,毫不加以掩飾,僅僅是從側臉來看,便能看出萬般柔情。
宋珏收回視線,大家都笑說他人如其名,君子如蘭。她以為他如彎月,表面溫和,内裡冷淡,體貼是帶着分寸的體貼,紳士品格,不會給任何人以跨越正常社交距離的機會。
從未想過,他也會有如今這般半分不顯疏離的模樣,若是與他聊天的人此時站在他身邊,他肯定滿眼都她一人,其餘再也無法裝下。
宋珏心神不甯地關掉水龍頭,回到包廂,裴蘭清正好推門出來,看見他臂彎上搭着外套,她笑着問道:“提前走了?”
“嗯,”裴蘭清大大方方地回複:“我還有事。”
宋珏點點頭。
裴蘭清沒松手,始終推着門,他側過身子,讓女士先進,随後才出來,把門關上。
林千願數着時間,他說自己馬上過來,可她不清楚他離她有多遠,無聊地轉着手機等他。
吳媽發來幾張妹妹的照片,從吃飯到睡覺,林千願劃到最後一張,妹妹躺在陽光裡,蜷縮成一團,看起來懶洋洋的。
吳媽發過去的目的是想着讓林千願整個人開心一點,吃午飯時,她明顯的情緒低落。
吳媽準備好措辭,分成三段,方便閱讀,【小小姐,妹妹現在特别黏人,喜歡緊緊貼着别人,半步距離都拉不開。】
【我出去給您送飯,隻要回來的稍微晚一點,它都會朝我發脾氣,一點都不搭理我,得哄好久。】
【我覺得它要是會打電話,肯定一個勁地催人回家。】
可能是感知到了什麼,妹妹醒了,張着嘴巴哈氣,沒過一會兒,它雷打不動地做起伸展運動,尾巴翹得老高,前後舒展。
吳媽忍不住哈哈大笑,邊拍視頻邊說道:“估計它等會兒又得睡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妹妹最近有點嗜睡。”
林千願沒有打開視頻,她的注意力還集中于吳媽發過來的這段話。
吳媽拍夠了,語音轉文字問道:【小小姐,您今天晚上想吃什麼?】
林千願:【什麼都不想吃,你不用來了。】
“……”吳媽看着她回的這句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打開天氣,查詢了今天的溫度,已近四月份,尤其這個時間點還算正午,溫度有25℃,但她怎麼感受到了陣陣涼氣。
妹妹拽了拽她的褲腳,吳媽魂不守舍地抱起它,放在自己腿上。它在打盹,她在思考職業生涯,吳媽給它順毛,喃喃自語,“要是哪天小小姐把我辭退了,你可記得替我說話。”
妹妹溫順地眯起眼睛,發出輕微的呼噜聲,好歹也算是個回複,吳媽感受到了世界的暖意,心裡好受多了。
林千願關掉手機,将床上的速寫紙揉成一團,精準抛進垃圾桶裡。
她躺下,直挺挺地盯着天花闆,半晌,又翻到和吳媽的聊天記錄,存下妹妹的照片,其餘的直接清空,眼不見為淨。
病房門被人輕輕敲響,林千願放下手機,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裴蘭清隻敲了三下,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開門。
意識到自己都在做些什麼的林千願難以置信地坐起身,她的主治醫生是個庸醫吧,做手術時真的沒有搭錯她哪根腦神經?
林千願看向門口方向。
裴蘭清以為她的耳朵聽不清楚敲門聲,他放下手,發信息詢問。
林千願刻意磨蹭幾分鐘才回,再磨蹭幾分鐘,她下床,打開一條門縫。
裴蘭清低着頭,隻能看見她伸出來的手,他把東西遞過去,她接住,手很快縮回。
不知為何,裴蘭清的腦子裡忽然聯想到藏食的倉鼠,他不由輕笑出聲。
林千願懷疑自己幻聽,可又覺得哪裡不對,透過門縫迅速瞥他一眼,他擡起雙眸,她剛好一閃而過,靈動俏皮,刻進他的眼睛裡。
由于對主治醫生的醫術存疑,林千願此時此刻還處在易燃易爆易炸毛的狀态,她放下手裡的東西,語氣又羞又惱,“你剛才笑什麼?”
裴蘭清抿了抿唇,用手機打字,【你方便聽我說話?】
“不方便,”林千願冷哼一聲,手卻不自覺地抽出張便簽紙,連筆一起遞出去。
裴蘭清接過來,低頭認真寫明理由。沒過多久,他把東西還給她,并特意将便簽紙折了一道。
林千願展開,像是在拆信,上面隻寫了一句話,清秀端莊,【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這句話出自李清照的一首詞,林千願紅了紅臉,合上紙,嘀嘀咕咕,“我才沒有害羞。”
裴蘭清沒有說話,身子倚靠在牆上,垂首,眉眼盡是溫情。
到底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林千願決定轉移話題,“我要開始吃東西了。”她打開雙皮奶,嘗了一小口。
裴蘭清等了幾秒,問道:【味道還好嗎?】
林千願正兒八經地回味一番,如此點評,“還好。”
深谙她評價等級的裴蘭清笑而不語,靜靜地站在這裡。
林千願貪吃了幾口,許久沒聽見他的聲音,她想知道他在幹什麼,卻又沒法親眼看見。吃到甜頭的時候總是格外能夠感知到良心的存在,此時,她内心的道德感滿到即将溢出。
林千願咬着勺子,含糊不清地開口講話,聽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早知道這有這麼麻煩,還不如不治了。”
裴蘭清很不贊同她這種想法,張了張嘴,試圖說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