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耳朵辨别困難,林千願也還是精準抓住他話裡的關鍵詞,滿眼俱是愉悅。
她臉上克制,面無表情,幾秒後,語氣平淡地嗯了一聲。
林千願背靠在牆上,手摸到病房裡的花瓶,抽出假花,姿态閑散地把玩着。
花瓶表部呈現出黃黑色,偶爾看出點血紅,寂寥泥濘,仿若剛出土。
是坑燒陶瓷,品味不錯。
林千願将花瓶放下,抽出一邊的便簽紙,用筆寫道:【你走了嗎?】她通過門縫把便簽紙和筆一起送出去。
裴蘭清揚了下眉,笑着接過,【沒有。】
林千願的耳朵不允許她張嘴說出太多的話,回聲震得難受,她看見他寫的這句,頓生好奇,【你為什麼要留在這裡?是因為我之前讓你來探病嗎?】
她隻提過一次,他反而像是讀懂她未說完的話語一樣,做到每天都來。
林千願皺了皺眉,她又忘了,他這個人具有輕而易舉窺見别人内心的能力,因而溫柔體貼。強烈的自尊心不可能讓她對任何人說出挽留的話,所以他不戳穿,隻是默默地坐在這裡陪她。
林千願撇了撇嘴,垂頭喪氣,但也要實話實說,【裴老師,我真的不想見人。】
這幾天她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已經好久沒聽過這個稱呼,她倒也真正做到了随心所欲。裴蘭清低下頭,無聲在笑,他轉過眸,望向病房門,【不用看見。】
心裡明明清楚自己不能替代她而承受任何病痛,隻因潛意識裡想要靠近,好似距離越近,他才能夠越發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
從來都不是她需要,而是自己需要。
内心的失态也是失态,裴蘭清垂着眼眸,沉默不語。
林千願不想他走,也不想開門讓他進來,兩邊拉扯下,她開始自我郁悶,選擇逃避,【我要睡覺了。】
【嗯,】裴蘭清站直身體,替她關好門之前,他同她說:【睡吧,有事叫我。】
林千願躺到床上,望了一會兒天花闆,側過身子,鼻間萦繞着平安符的檀香,同屬于木質調香味,林千願閉上眼,不覺心安。
她這一覺睡至晚上八點,吳媽坐在沙發裡,見她醒了,她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
林千願微微點頭。
吳媽笑着站起來,把飯菜在茶幾上擺好,遞過去一雙筷子。
林千願坐下,接過筷子,她看着這些補品,擡起頭,問道:“裴老師呢?”
吳媽不清楚她這麼問的目的是什麼,思考着自己應該如何回答。
林千願耐心地等着她,視線卻極有壓迫力地久久落在她的臉上。
吳媽神色微頓,拿筆寫道:【已經離開了。】
“哦,”林千願轉開視線,不是很在意地喝了一口白粥。
術後長久通過輸液維持營養,這會兒能吃點東西了,她倒是覺得比輸液還要難捱,喝到第三口,林千願放下手中的勺子。
吳媽剛撥好一個水煮蛋,一臉的訝異,【小小姐,您不吃了嗎?】
林千願沒回,看樣子像是默認,她不由得好聲勸道:【再吃一點吧,您這一天,】腦子裡瞬間聯想到一些東西,吳媽翻了一頁,試探寫:【小小姐,您是不是想知道裴老師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啊?】
林千願依舊沉默,吳媽低着眼睛,斂住笑意,不知道他們倆是不是做了約定,她隻是實誠補充:【裴老師應該是在這裡待了一下午,看見我過來,他才離開。】
“知道了,”林千願沒什麼情緒地應了一聲,手上重新拿起勺子,攪了幾圈,埋頭吃飯。
吳媽放下筆,笑吟吟地給她布菜,林千願沒有拒絕,拿起筷子。
她今晚吃了不少,吳媽開心得不得了,心想原來裴老師說的是真的,自己同她講,她也是願意吃點不愛吃的東西。
離開飯桌,吳媽實在無力對“她很好說話。”這句表示苟同,她在心裡無聲歎氣。
次日上午,林千願收到裴蘭清的一條信息,【我今天中午有點事情。】
林千願打開手機日曆,今天是周日,能有什麼事情?更何況,她要他過來了嗎?
林千願鎖了屏,已讀不回,随手把手機扔到一邊,繼續畫畫。
不過兩秒,速寫紙上的炭筆筆尖被人折斷,林千願重重放下筆,嫌棄地啧了一聲,她記下這個牌子,決定以後再也不買了。
裴蘭清這邊還在打字,肩膀上忽然落了道重量,他轉頭看過去。
張樹芮比他矮一點,略微吃力地把胳膊搭在他肩上,笑嘻嘻地問他幹什麼呢?
裴蘭清關了手機,自然而然地說道:“沒什麼。”
張樹芮放下手,認為哪裡古怪,他圍着他轉了一圈,卻又研究不出來什麼,隻好暫時放過,“我打的車到了,該走了。”
今天是他們志願服務社團約好一塊聚餐的日子,這輛車的副駕駛留給單獨的女生,三個男生坐在後排。
裴蘭清最後一個上車,靠窗,張樹芮坐在中間,另一邊則是女生的男朋友。
社長在群裡統計人數時,特意注明可以帶家屬,他和他們同校,專業和他女朋友一樣,都是中文系。
司機打着轉向燈進入主道,男生越過張樹芮,友善地笑着,“你是裴蘭清?”
裴蘭清不明所以地望過去,禮貌回應,“是。”
男生掏出手機,盡量不顯生硬,“加個聯系方式吧。”
中間的張樹芮目瞪口呆,轉頭看着身邊人,“你男女通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