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最中間的那個床位,四周拉着簾子。
左手的手背上打着吊瓶,他定定地盯着那高懸的吊瓶,似乎聽見了吊瓶往下滴的聲音。
這在哪裡?
向越吟有些奇怪地環顧四周,卻發現其他兩張床位上并沒有人。
唯一的動靜,就是在門口,似乎有人在那兒說話。
他猶豫了一下,想要踮腳去夠挂在上端的吊瓶,可奈何他的個子太瘦小,哪怕踮起腳伸長了手,都夠不着。
向越吟一把扯開了手背上的針,血滴瞬間噴湧而出。
他赤腳走向門邊,終于聽見了門外的動靜——
“以桃,你這是上哪兒又撿了個孩子?”
“哈哈——不知道啊,我就出門買個了菜,回來的路上就碰見這孩子快走到福利院門口了。”
提問的那人沉默了片刻,說:“我剛才給他檢查了一下,這孩子的病其實就是看着吓人,因為拖得時間太久了。要是提前幹預,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可能得多住院觀察幾天,這孩子身上毛病不少呢,還有營養不良什麼的。”
“那我預繳的費用夠嗎?”
“再繳五千吧。”
那人頓了頓,“你報警了,有什麼消息嗎?這孩子的父母之類的,要是能聯系上父母,費用什麼的也不用你來承擔了。”
“還沒呢。”
“都三天了!還沒聯系上父母?”
“嗯呐,沒事啦。”
向以桃聳了聳肩,“錢嘛,總是能想辦法籌到的,孩子要緊。”
“你都照顧那麼多孩子了,還加一個?你這福利院剛起步,政府的資金也不會那麼快到位啊。”
那人語氣急促了些,“你看看你自己褲子都翻絮都沒發現。”
“穿在外面的褲子,保暖就行了。”
“那似錦呢?”
長久的沉默,許久,向以桃才輕聲道:“委屈我們似錦了。”
·
又在醫院住了三天,向越吟終于願意與人溝通。
他看着面前這面容溫柔,半蹲在自己床邊的女人,她說她叫向以桃。
“你叫什麼名字?”
搖頭。
“你知道你父母的名字嗎?”
搖頭。
“孩子,那你記得你家在哪裡嗎?”
還是搖頭。
“嗯……”
向以桃面露難色,“那你知道自己今年幾歲嗎?”
“八歲。”
那是向越吟跟向以桃說的第一句話。
他的眼中寫滿了防備,沙啞的聲音是高熱過後的短暫後遺症。
向以桃又離開病房了。
向越吟再次拔掉了自己手上的輸液針,湊到了門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太長時間了,他好像想不起來了。”
“以桃,你聽我的,先把他送到警//察局吧。他們會先照看這個孩子的,實在找不到才會再來聯系你。你孤兒院現在的情況,沒辦法再多收養孩子了。而且這孩子的性格有點古怪……他總是莫名其妙地拔掉輸液針,明明年紀那麼小,就總給我一種半死不活的感覺……”
“……也不怎麼吃東西,晚上也不睡覺。你都不知道,你晚上回去的時候,這孩子就一個人坐在病床上,一坐就是一晚上,好幾次吓到來查房的護士。”
“我知道……”
向以桃無奈地歎了口氣,“就是因為他現在這種狀态,我才更不能把他随便丢給警///察,我就撒手不管了啊。如果找到他的父母還好,如果找不到呢……如果他其實是被……”
向以桃的話沒有說完。
但屋内的向越吟卻默默地替她補上了——
如果他是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抛棄的呢?
向越吟愣是在醫院又住了大半個月,在這期間,片警無數次的上門詢問向越吟關于家庭的情況,卻一無所知。
他努力地在每一個大人面前佯裝成一個失憶的孩子。
直到出院的前一天,向以桃輕輕坐在了他的病床前。
她朝向越吟伸出手,卻在指尖即将碰到向越吟的時候,向越吟下意識地往後瑟縮了一下。
向以桃停下了打算伸手摸向越吟腦袋的動作,無聲地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想不起來自己叫什麼、家在哪、父母是誰了。”
“……我也知道你其實這段時間都挺混亂的。”
她頓了頓,輕聲說:“不過,我還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向以桃話音剛落,她就對上了向越吟那防備的目光。
見狀,她沒忍住輕笑了一聲,“你想……成為我的家人嗎?”
直到現今,向越吟都沒有想通,那天在病床前的向以桃為什麼會收養他。
他原來隻是想裝失憶賴在盼江福利院的,至少……會比在原來的那個家好。
可向以桃對他笑,問他——你願不願意成為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