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似錦被他誇張的動作逗笑了,說:“可能燒的不是一個腦子嘞。”
林千禮虛空揮了揮手,“你等等……我需要靜靜。”
“誰是靜靜?”向似錦眼尾含着笑,應道。
“……靜靜我不要了,你繼續說吧。”林千禮又開始哼哧哼哧地蹬起了自行車。
“但我媽在把我哥接回家的時候,有特意和我說過……她說我哥在醫院的表現很反常,怎麼說呢……”
向似錦頓了頓,發出了一聲若有所思的“啧”,遲疑許久,才繼續道:“我哥好像因為失憶所以有一些輕生的行為……”
“因為這個,我媽才決定把我哥領養回來的。”
她一臉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甚至還高興地幫林千禮踩了兩下後座的踏闆,“畢竟有我這麼一個貼心的妹妹,那可是人生一大幸事嘞。”
“……所以,你是覺得越吟哥學醫,是想找回自己以前的記憶?”
“嗯。”向似錦一臉鄭重地點了點頭,“對啊,不然為什麼我哥要學醫?不是都說學醫太苦了嗎,吃力不讨好,他當時那個成績去哪裡都可以吧?學校老師推薦他學别的熱門專業,他都沒接受,不是熱愛還能因為啥?”
“可能對于我哥來說,那段缺失的回憶還是很重要的,畢竟八歲之前的生活也是他的一部分嘛……”
話音未落,向似錦的腦海中就閃過了向越吟剛來向家的那一年。
他總是不愛說話,将自己鎖在房間中,面對向似錦一次又一次的示好,他的回應永遠都是冷冰冰的白眼與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漠視。
從小在盼江福利院長大的向似錦,見過太多被父母遺棄的孤兒了。
他們大多會因為自己被抛棄而感受到痛苦、崩潰,從而抗拒在福利院的生活。
第一次與向越吟碰面的時候,向似錦認為向越吟也是這樣,甚至這種童年的創傷對向越吟而言更重。
畢竟,幼時的向越吟甚至還帶有一絲的攻擊性。
向似錦思忖了一陣,說:“不過沒關系啦,就算我哥找回了他原來的家人,我和媽媽也會是他的家人。他可以有兩個家欸——多酷啊!”
“那确實很酷。”
林千禮笑着擡起頭,卻倏地在前方的陽台上,看見了一臉平靜的向越吟。
向越吟那冰冷的目光,穿透了周身因為騎車蒸騰而起的熱意,直直地落在了兩人的身上。
·
三個小時前,向似錦将向越吟丢在了盼江福利院門口。
而那個說是接個電話就回的向以桃,也遲遲不見蹤影。
向越吟百無聊賴地在福利院内坐了一會兒,總是有年紀不大的孩子纏着他,要他念童話書、要他講解課後習題……
無數的瑣事,讓本就心煩意亂的向越吟匆匆離開了福利院,回到了家。
到家的時候,客廳時鐘的時針剛剛滑到“9”。
偌大的客廳,還是空蕩蕩的。
向越吟起身,繞着木沙發來來回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終于在十五分鐘之後,不耐煩地走上了陽台。
當陽台的冷空氣湧進鼻腔的一瞬間,那煩悶的情緒才有了片刻的舒緩。
但很快,他的平靜被耳畔輕微響起的争吵聲覆蓋。
向越吟眉頭微蹙,循聲看去——映入眼簾的景象,是他從未設想過的——
向以桃站在路燈下,背靠着身後那筆直的電線杆。
而在向以桃的面前,是那對向越吟而言有些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親生父母。
這些年,向越吟想過,或許有朝一日他們會在甯城的街頭重逢。
他們會完全認不出早已改頭換面的自己,也或許他們認出來了,但隻是錯愕地盯着與過去那個嚴書截然不同的向越吟。
那些曾經在腦海中過過無數次的打臉畫面,都是建立在——這兩人,找的是自己。
向越吟沒有想到,闊别多年的第一次再會,他們騷擾到了向以桃的身上。
寒風無法吹來遠處三人的談話聲,卻強勢地用徹骨的寒意将向越吟卷回了八歲最冷的那一天——
“小書啊,不是爸爸媽媽不想給你治病,實在是這錢我們拿不出來啊。”
父親的背寬厚,可他長達八年的歲月間,大多時候,他隻能看見父親背着弟弟。
“嚴書!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弟弟正在長身體,難得殺了隻雞,你不能把雞腿留給弟弟嗎?!”
母親徐瑞雲的怒吼聲猶如在耳,向越吟到現在都記得——
那天的他隻是想要将雞腿從鍋裡撈出來端給弟弟,僅此而已。
可他換來的卻是關于“貪吃”永無止境的謾罵與責備。
“你為什麼天天生病啊?你們老師成天和我說你多懂事多聰明,我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
嚴力勤坐在竈台邊,腳尖不耐煩地在泥地上點着。
他猛地嘬了口指尖的煙,繼續念叨,“要我說,你弟這才叫聰明,你這德性以後出了社會就是被人欺負的!你看看他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讀書差點怎麼了?我和你媽一個字不認識,照樣把你和你弟養得這麼大。”
那些老舊的、塵封在心的謾罵,在耳畔炸響。
它們反複在向越吟的腦海中拉扯着、刺激着——
向越吟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目光再次投向了遠處的向以桃。
向以桃的背影瘦弱,但與嚴力勤、徐瑞雲相比,又顯得高大無比。
那不是一種體型上的高大,而是心靈上的。
他們來找媽媽做什麼?
直到耳邊響起了鐵欄杆細細簌簌的震動聲,向越吟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
他垂下眼,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的掌心上,那年久失修的鐵鏽肆無忌憚地嵌進他掌心的皮肉之中,修長的五指在寒風中止不住地抖動。
他們似乎在争吵些什麼,向越吟什麼都聽不見,但卻可以看見嚴力勤那張臉越來越猙獰。
“向越吟。”
向越吟輕聲叫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卻發現那聲音竟異常沙啞。
他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試圖再次張口,這一回他發現自己除了感受到聲帶的震顫,再也發不出多餘的聲音……
你應該站起來,去幫助你的母親。
可他……站不起來。
那反複顫抖的雙肩,與不斷發顫的牙齒,都在提醒他的膽小與怯懦。
他離向以桃太遠了,遠到努力地伸長了脖子,都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緊接着,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刹那,嚴力勤高高地揚起了他的手,那一巴掌正毫無顧忌地朝向以桃的方向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