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紅端來冰酥酪和飲子,蘇折檀注意到是跟以前不一樣的碗匙。
她擡頭環視一圈,周似錦屋子裡有些陳設被換成了新的。
周似錦猜出女兒所想:“你舅母讓人換掉的,說以前的陳設擺件用久了看着老氣,換成了新的。”
言下之意也很明顯,蘇折檀嫁給了燕王世子,從父母和離、寄人籬下的普通女郎變成了世子夫人。
趕在回門前把舊陳設擺件換了,怕她不順眼去跟燕王府告狀,到時候周家不好過。
蘇折檀沉默了會兒,靠在周似錦身上:“阿娘,以後日子會好的。”
“你過得好就行了,我在周家難道還能過得差?”周似錦笑道。
“以後我帶你出去住……”蘇折檀自言自語。
“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樣滿口胡話。”周似錦問,“你嫁過去,王府的人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蘇折檀答道。
她講第一天給王妃敬茶的事說給周似錦聽,周似錦如釋重負。
周似錦最擔心莫過于燕王妃不喜歡她,會引得王府裡的下人們拜高踩低。
高門大戶大多喜歡門當戶對的親家,像蘇折檀這樣純屬是祖墳冒青煙。雖然蘇家往上幾代平民,也沒什麼青煙可燒。
聽蘇折檀的描述,燕王妃是個性子不錯的人。無論如何,沒有在新婦過門時刻意磋磨、給她下馬威,已經能體現出燕王妃的态度了。
“那你和世子呢?相處如何?”
“世子就是話少了些……别的挺好的。”
蘇折檀倏然意識到,淩铎不就是周似錦形容得那種“不說甜言蜜語,但做事多”的男人嗎?
周似錦卻道:“不是這個相處。”
蘇折檀後知後覺,才明白母親在委婉地詢問她有沒有與淩铎圓房。
“……沒有。”蘇折檀老老實實回答。
不僅如此,床挺大的,他倆各睡一邊,隻要不是睡相差到滿床亂滾,都不會影響另一個人。
“阿娘,冰酥酪要化了。”
周似錦不吃她這套,正色道:“泱泱,是你不肯,還是他不行?”
出嫁前,蘇折檀看過圖上的内容。
但她沒實踐過,也不知道那種事到底是什麼流程啊。
“我沒有不願意,但是……”
“那就是世子不行?”周似錦震驚,“他瞧着也不像是……”
蘇折檀驚慌失措:“沒、沒有的事!”
“不不不,阿娘,是我太緊張了,世子他就沒有……”蘇折檀磕磕絆絆編織謊話,“阿娘你别擔心了,世子他沒有問題的!”
淩铎連她衣服都沒摸過,她不好意思讓救命恩人背負這麼大個黑鍋,隻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
蘇折檀眼睫顫動,不知道該怎麼跟母親解釋,她和淩铎不是周似錦想得那樣。
最多兩年,她就能和淩铎和離,帶着母親搬離周家。
到時候她在洛陽城買個小院子,和周似錦一塊兒住下。
“阿娘,我給你帶了好多首飾回來,你快看看吧。”
蘇折檀不敢再跟她聊這個,怕多說幾句謊話就會被戳穿,一鼓作氣岔開話題,把幾個盒子打開。
這些是從回門禮裡帶來的簪環頭面,能工巧匠們為洛陽權貴制作的衣飾。
一打開盒子,周似錦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如願以償沒有再提她和淩铎的事。
趁着周似錦在看首飾,蘇折檀去外間找到榴紅,詢問周似錦的近況。
“周夫人一切都好,前兩天還說不習慣您不在的日子”榴紅說,“不過您回來了,夫人瞧着精神多了。”
榴紅年紀尚小,還不太能理解其中的門道。
親眼見到蘇折檀身上的衣飾與在周家的完全不同,榴紅才意識到無法和從前相提并論了。
“我會替小娘子好好照顧夫人的。”榴紅又吓得捂着嘴,“哎呀,我又忘了,不能再叫‘小娘子’了。”
蘇折檀揉了揉她的腦袋,讓她不要放在心上。
與周似錦說說話,吃着冰酥酪,蘇折檀好像又回到沒嫁人的時候。
直到榴紅提醒,世子來了。
蘇折檀方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下來,到了回去的時候。
“不想回去。”蘇折檀不滿道。
“世子在外面等着呢。”周似錦拍拍她的臉,“都在洛陽城裡,過些時日再回來看就好了。”
淩铎等在門口,榴紅第一次這麼正面地見他,緊張地手足無措。
“小娘子……不不不,夫人還在屋裡,我去催一催。”
蘇折檀被周似錦不情願地推出來。
暮雲合璧,餘霞鋪陳。
青年從容地立在廊下,身形高挑,輪廓被夕陽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邊。
蘇折檀有須臾呆滞。
“泱泱,回去和世子好好相處。”周似錦也有些舍不得女兒。
“我知道的。”蘇折檀垂下眼睫,“天色暗了,阿娘你别送出門了。”
回到馬車上,蘇折檀又肉眼可見地情緒低落。
淩铎讓車夫放緩了行駛速度,給她留些時間平複心情。
蘇折檀鼻尖發酸,用力眨了幾下眼,還是抵擋不住視野裡慢慢覆上水霧。
衣裙上洇開小片濕意,蘇折檀急忙擡手去擦。
誰知道她一擦,眼淚愈發得洶湧而出。
共處一室,淩铎沒法對新婚妻子掉眼淚這事兒視而不見。
完全不管她,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蘇折檀抽了抽鼻子,手背上都是濕漉漉的痕迹。
手裡突然被塞了塊帕子,蘇折檀呆呆地擡頭。
“多謝世子。”蘇折檀擦去眼淚的淚水。
沒有鏡子,她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麼模樣。
臉上還有道淚痕,幾次都被她避開。
淩铎讓她擡着臉,指腹擦過那道淚痕。
他手上的薄繭摩挲過女郎細嫩的皮膚,帶起一小片紅痕。
好嬌氣的女郎。
淩铎皺了皺眉頭。
落在蘇折檀眸中,她看到淩铎蹙眉,咬着唇,忍住不讓眼淚再掉下來。
是不是被他讨厭了?
“别叫我‘世子’了,聽着生分。”淩铎道。
察覺到他隻是想找點話題,蘇折檀等着他說下句。
“随着我母親叫吧。”
“……啟明?”
淩铎點頭。
他不過是想緩和氣氛,讓蘇折檀不要那麼傷心。
她輕聲念出,短短兩個字,像擂鼓般敲在他耳膜上。
“……泱泱是我母親給我起的乳名。”蘇折檀低頭。
周似錦送她出來時,淩铎聽她說過。
“‘未央’的‘央’?”
“不是。”蘇折檀在他手掌上,一筆一劃寫出了字,“阿娘是在洛水邊與父親成親的。”
她寫完字,邊上的人卻沒有出聲。
沒得到回應,蘇折檀納悶地仰起臉。
剛哭過一場,女郎的眸中還噙着水光,柔軟的指尖拂過他的掌心,酥酥麻麻。
淩铎被她身上幽幽香氣浸透,隔了幾息才回過神。
手腕倏地被人抓住,蘇折檀愈發不解。
淩铎耳尖紅得滴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泱泱,你别這樣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