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佚戰栗一下，分不清是因為耳朵癢還是這個消息過于驚人。确認自己沒聽錯後，墨佚愣愣地注視着安玥，半天才吐出一句話。

“真，真的嗎？”墨佚問完才發覺這是廢話。

“當然。”安玥的語氣非常平淡。

“那她們……呃……你們的媽媽算是？……”

“伴侶，一生的愛人。”

“那你和黎瑆……分得清她們嗎？”

“那個黑衣服的，是媽媽，藍衣服的，是麻麻。”

“原來如此……但……”，墨佚的眼中流露出膽怯，“為什麼願意告知我？”

這是很隐私的私事，為什麼樂意對剛剛認識的自己坦白這些？如果是期待自己有所作為，那自己具備那樣的能力嗎？

“就當提前給你打個預防針吧。你能接受這樣的家庭裡的我和黎瑆嗎？”

隻是因為這個嗎？墨佚隐隐察覺不對勁，卻暫時沒法明了，心髒像被木塞緊扣的玻璃瓶。

“當然能。”墨佚連忙回答。

墨佚并沒有說謊，她的性取向也明确是女，又怎麼可能反感女同性戀組建的家庭。相反，她還十分羨慕這樣的家庭。

因為她回想起了她的媽媽和某個混賬。牠一開始還比較拟人，後面逐漸不務正業去賭博，輸了錢就酗酒回家發瘋，偶爾還會砸東西讓墨佚和媽媽收拾殘局。

墨佚三年級時，某次牠甚至快要對媽媽大打出手，要不是墨佚及時纏住了牠、鄰居阿姨好心地及時報了警，後果不堪設想。

當時墨佚拉牠時被那畜生一腳踹飛，右肩後方不慎劃到牆上的釘子刮了條大口。再歪一點，可能就直接紮到腦袋了。

即使傷口疼得墨佚眼淚直流，她還是再次沖上去纏住了牠。原本打算忍氣吞聲、事後再想辦法的媽媽看見墨佚被傷害，也紅着眼抓起扳手想反擊。

好在開戰前，鄰居阿姨就帶着一群人來勸架，控制住了牠。牠被帽子阿姨帶走後，媽媽連忙帶自己去醫院縫了針。

“很疼吧，小女？”媽媽輕柔地抱着病床上的墨佚，心疼地輕拍她的背。

“媽媽沒事，所以不疼。”麻醉劑的效果尚未褪去，墨佚此刻感受不到疼痛。

回想剛剛，墨佚的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保護媽媽。所以，媽媽沒有受到一點傷害，墨佚心裡很高興。

“謝謝小女。等你好了，我就離婚，然後帶着你走。”媽媽輕撫墨佚的腦袋，注視着她澄澈的紫色眼眸。

而還沒來得及離婚，牠從拘留所出來那晚就和牠的狐朋狗友男們喝酒鬼混，幾人在街上閑逛途中一起趴馬路上睡着了，被疲勞駕駛的男司機開着滿載的大貨車直接碾過，當場死亡。

惡有惡報，死有餘辜。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媽媽就帶墨佚搬離了那座城，回到X市定居下來。

X市是媽媽的老家，c中學是媽媽的母校，那間小房是媽媽的童年。這裡才是母女二人溫情的家。

媽媽帶着墨佚改掉了她的姓和名。以前的姓名已然随風消散。

“莫”佚——“不要遺失”“抛卻放縱”，這就是她現在的名字的含義。

所以，媽媽還給自己起了小名“丢丢”。

雖然生活趨于平靜，但是那段經曆一直是墨佚心裡的坎。

要有力，要賺錢，要獨立，要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墨佚時常摩挲着自己右肩後邊的疤痕，握着拳頭想。

媽媽總是忙着賺錢糊口，幾乎很少有時間陪墨佚。不過就算是小學時一點點大的懵懂墨佚也會諒解，因為媽媽是為了供她上學。

媽媽堅信，墨佚需要長身體，因此即使家裡并不富裕，她也大力鼓勵墨佚多吃飯，買零食買小吃都可以。

因此，墨佚養成了不虧待嘴的習慣。

媽媽是舊觀念規訓下長大的女性，以前認為女性該是文靜、柔弱、愛美的。

所以她不理解為什麼墨佚不喜歡洋娃娃，而喜歡樂高、電腦、武器；

不理解墨佚為什麼不想做高塔上的公主，而想做沖鋒陷陣的騎士；

不理解為什麼墨佚不喜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喜歡穿得要麼簡潔的要麼酷酷的。

幸運的是，媽媽愛墨佚，沒有把她的意願強加在女兒身上，而給了女兒她真心喜歡的。

但自從母女倆開始獨立生活後，媽媽就懂得了，原來她自己可以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她也可以是獨當一面的、好動的、勇猛的、俠義的、巍峨的、高大的、強壯的、英姿飒爽的。

“女本柔弱”是謬論。

媽媽愛墨佚，墨佚也愛媽媽。

墨佚想要回報媽媽，因此她一直在努力地少給媽媽添麻煩，少讓媽媽擔心自己。現在的自己隻能和媽媽一起做家務、努力學習給媽媽按摩和安慰媽媽。

快快長大吧，小小的我，還有小樹苗。

小時候的墨佚總是獨自蹲在小區樓下的花壇邊，耐心地挖洞，虔誠地埋下一顆種子，嘀嘀咕咕地許願自己和種子都茁壯成長。

自己長大了，就能賺錢了，媽媽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

墨佚像收回風筝那樣，将自己的思緒從回憶中逐漸拉回來，認真聆聽安玥傾訴。

“……還有，我妹特别愛吃，這周她已經拉着我還有我媽們把周圍的一半的店都嘗過一遍了，還給每個店的不同的吃的都打了分。”

稱呼已經從“我媽”變成了“我媽們”了嗎？

“挺厲害的……”馬上就要直面黎瑆和她的家人，所以墨佚此刻很緊張，腦子開了自動屏蔽模式，對安玥的話隻聽得進一半。

兩人漸漸來到黎瑆和她們的媽媽們後面。

她們面前這個這個章魚丸小攤子，從自己初一開始就有了吧？墨佚腦子裡犯着嘀咕。

“怎麼樣，打賭是我赢了吧？”安玥擠到兩個媽媽中間，拍了拍黎瑆的肩。

“是是是，姐姐好厲害哦……姐姐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黎瑆耷拉着眼皮，敷衍地拍着手，很無奈地給安玥捧場。

将目光投到呆滞的墨佚身上，黎瑆的神情轉瞬露為很自然的驚喜和歡顔，露出尖尖的虎牙。

黎瑆身着淺黃色短袖，套了一件淺藍的的牛仔背帶褲，和她十分适配。

墨佚注意到随着虎牙一同露出的，還有兩個對稱的、淺淺的酒窩。

這也太耀眼了……墨佚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此刻像被火燒了，想開口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月月感覺這個學校怎麼樣呀。”藍衣服的麻麻詢問。

“還不錯，同學們都很友好的樣子。我已經交到新朋友了，”安玥笑着，把一直愣着的墨佚拉到身邊，“這是墨佚。”

“阿姨們好……還有……黎瑆……”墨佚漲紅了臉，局促不安地低着頭，聲音細若納米材料，小到她自己都難以聽見。

墨佚恨自己的社交能力為0，百分百會給黎瑆還有她的家人留下負面印象……

“學姐好。”黎瑆張大眼睛望着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墨佚，眼裡是滿滿的好奇和期待。

這聲“學姐”讓墨佚有點飄忽，葡萄糖果糖半乳糖将她的心裝得滿滿的。

學姐……她叫我學姐诶……我是她的學姐诶……

心滿意足地擡起頭，墨佚迎上黎瑆閃着光芒的視線。

真是的，那難道是旋渦嗎……隻要有一點恍惚，就會被深深吸引，再無法抽身。但裡面分明有水母漂浮，有海鷗飛翔，有雲彩飛揚，像韻律齊整的詩，令俗人不禁歌頌。

墨佚害怕自己陷入泥淖，狼狽地移開了視線。

“你好。我姓黎，我旁邊這位，姓安。”穿黑衣服的黎阿姨友好地笑着對墨佚這樣說。

“黎阿姨好，安阿姨好。”墨佚難得聰明地改了口。這麼說，原來安玥和黎瑆分别跟着媽媽和麻麻姓。

“你們的三份章魚小丸子好了。”做小丸子的阿姨說着，黎瑆、安玥、黎阿姨一人接過了一份。

墨佚趁機悄悄觀察了一下黎阿姨。

淺到發白的灰色短發，一縷飄逸的紫色挑染，紮着小辮，淺紫色眼眸，黑框眼鏡，黑色耳夾，身邊發射着從容與溫和的粒子。

一縷刺眼的光紮了一下墨佚的眼睛。仔細觀察，來源是黎阿姨右手無名指上的金戒指。

那安阿姨手上會不會也有？墨佚将眼光悄悄移到安阿姨那，随即發覺她正滿臉笑意、滿眼愛意地默默看着黎阿姨。金戒指的光更是直接刺入墨佚的眼睛。

“走吧。”安玥平端着小丸子，對墨佚說。

黎阿姨牽起安阿姨的手，十指相扣。感情真好……墨佚羨慕着，繞過她們，和安玥、黎瑆肩并肩。

“沒想到我和學姐這麼有緣啊。”黎瑆笑得很甜，讓墨佚臉上剛剛褪下去的绯紅又出現了。

“我也……沒想到。”黎瑆從剛剛見到自己到現在都沒有意外的表情，說明安玥早就告訴了黎瑆，她遇見我了吧？墨佚胡亂地猜想着，卻無心去求證。

“閃電俠，要吃嗎。”安玥指了指小丸子。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墨佚感覺自己逃不開這個外号了，無語地回應。

不過安玥的調侃，讓墨佚心裡稍稍放松了一點。

“那要吃我的嗎？”黎瑆說着，将一根幹淨的竹簽遞給墨佚。

“……謝謝……”墨佚實在無法忽視黎瑆眼裡的期待，左手接過竹簽，紮了一個小丸子。

“咦，學姐是左撇子？”

“啊？對……你怎麼知道？”

“我在學姐右側，按理說學姐用右手拿簽子更為方便，但你卻使用了更為遙遠的左手。”

黎瑆僅憑剛剛的一個動作就判斷出了墨佚的慣用手，觀察力屬實強勁。

好多朋友要和墨佚接觸一兩年才能發現她是左撇子，不過大部分就算發現了，也會在不久後忘得一幹二淨。

“剛做好的，學姐小心燙。”黎瑆笑吟吟地說。

“好。”

“……”安玥毫不掩飾自己的無語。

墨佚嚼着小丸子，就對上安玥怨怨的眼神。有點尴尬，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雖然其實，安玥吃癟的樣子挺好笑的……墨佚心裡偷笑着。

“這家的烤肉飯還不錯。”黎瑆指着一家店。

“确實。不過還是前面一點的那家的烤肉飯好吃一點。”

“學姐也吃過？”

“她初中也是這學校的學生，所以學校周圍的應該吃過不少吧。”安玥插了一嘴。

“原來如此！那學姐有什麼推薦的好吃的嗎？”黎瑆立馬來了勁兒，眼睛閃亮亮地望着墨佚。

“小心把媽媽麻麻吃垮了哈。”安玥先于墨佚開口，調侃了一下。

“姐姐花在星空上的不比我多？”黎瑆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我又不天天買那些。”

“不管。而且姐姐明明也很喜歡吃章魚小丸子，才會跟我打賭的吧！”

“願賭服輸好不好。章魚小丸子不比壽司好吃？”

墨佚呆闆地望着正在鬥嘴的兩姐妹，腦海中閃爍着剛剛捕捉到的關鍵詞：“星空”。原來安玥喜歡這個……

“好了好了，讓學姐繼續說嘛，學校周圍的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