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着黃綠色外漆的班車搖搖晃晃，像童謠裡輕柔的搖籃，悠悠，悠悠地搖到了外婆橋。

“師傅，黃桷樹壩子那下。”元祈對着司機師傅喊。

這一聲，驚醒了墨佚。

哈呀，不是說要一直醒着，珍惜黎瑆和自己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的嗎，怎麼還是睡着了。墨佚恨恨地惋惜美好時光就這樣一骨碌打包全溜走了。

“好嘞。”司機師傅沉穩地應了一聲，悠悠地換了個檔，愉悅地往前開着。她全程都開得很穩，沒有急刹，也沒有陡然提速，所以一車班人都睡得很安穩。

要下車了嗎。墨佚想着，輕輕搖了搖黎瑆。動作輕柔，生怕将黎瑆搖散了。

黎瑆睜開朦胧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伸了個懶腰，揉揉眼問：“怎麼了……”

沒等墨佚回答，黎瑆瞅到前排從椅背上冒出來的元祈的上半身就明白了——元祈站起來了，那麼該下車了——于是黎瑆打着哈欠背上帆布包。

自己還什麼都沒說呢……墨佚心裡嘀咕着，跟着站了起來。

動作和出發時完全一樣的蘇礎倒是自動睜開了眼，像是一直在打坐冥想注意周圍的動靜一樣。

在墨佚睡着前，風旅雲并沒有煩擾蘇礎，但睡着之後的情況，墨佚就不清楚了。

八人一骨碌全從前門下了車。

好，好五光十色五彩斑斓五谷豐登五味雜陳五花肉片五水硫酸銅的山……遠處一片綠紅黃層層疊疊的樹林盡收眼底，裡面鑲嵌着十幾座泥牆土房、磚房，點染着縷縷炊煙。

望着這樣一幅廣闊的白描景色，墨佚産生了大吼一聲的沖動。要把所有的委屈痛苦全部宣洩出來，讓它們在山中回蕩，最終消散。

墨佚這麼想的時候，風旅雲就這樣做了。

“我——青春——洋溢！”風旅雲雙手圍在嘴唇周圍，呈喇叭狀。

回音源源不斷地傳來。魔音貫耳。

“你們不試試嗎？”風旅雲笑盈盈地詢問。

墨佚實在是沒想到有什麼可喊的。真要的話，就讓黎瑆和自己學習進步吧。

“我要——每天睡25個小時！——”安玥喊了出來，雖然聲音沒有風旅雲大，氣勢也沒有風旅雲足。

“一天吃80個包子！”

“永遠和郁郁在一起！”

“好玩的事再多來點！”

黎瑆、白鹽和元祈三人喊完，便和風旅雲、安玥一起轉頭望着江芷郁、蘇礎和墨佚。

“幹，幹什麼？”面對五人期待的目光，墨佚緊張地詢問。

“來喊一個嘛。”風旅雲說。

“我拒絕。”江芷郁笑眯眯地回答。

蘇礎也隻是緊緊閉着嘴，眼眸裡全是拒絕，一幅沒門兒的模樣。

“算，算了吧……”墨佚畏畏縮縮地回答，生怕其她夥伴因此被掃了興緻。

“好啦好啦。以後有機會再說，咱們走吧。”風旅雲笑着悄悄拐了拐元祈。

“那跟我來！”元祈在前方揮揮手，帶頭從一條隐蔽小路前往那片裝滿回憶的小山村。

周圍雜草叢生一片綠，卻偏有一條棕色小路似刀痕一般格格不入。

許是昨夜小雨的緣故，小路泥濘，部分泥點濺到鞋子和腿上。

還好昨晚風旅雲提醒要穿比較好清洗一點的鞋子。

墨佚選擇了黑白相間那雙皮質闆鞋，覺得這已經是最佳選項，直到今早墨佚看見風旅雲、元祈和安玥腳上的拖鞋。

……好吧，墨佚承認她們更勝一籌。

“大家小心摔了啊。”走在隊伍最後面的風旅雲提醒道。

“現在是秋初，有些野果已經可以吃了，”元祈說着，走到泥路旁，從樹上摘下一把通紅的小果，“比如這個。”

蘇礎微微挑眉，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感興趣之色。

黎瑆眼裡流露出嘴饞的意味，從元祈手裡抓起一顆就要往嘴裡塞。

元祈連忙阻止了她。

“诶，等等，這些野果沒打農藥，可能有蟲的。拿回去洗洗再吃吧。”

八人在泥路、田埂上慢悠悠走着，元祈嘴裡絮叨着她的珍貴回憶。

“這種野藠（jiao）頭和野生折耳根都是野菜，味道都挺不錯的，小時候我和夥伴們經常拔一大把帶回家吃。

“這沒人要的荷塘裡有田螺，但是福壽螺更多，吃了容易拉肚子，所以我們很少摸來吃。

“這條河裡以前有特别多龍蝦什麼的，直接拿根棍子穿根線，綁個誘餌就能釣上來。那貪吃的龍蝦，夾住了誘餌就不肯放手，結果最終被我們吃了。

“那顆枇杷樹是我小時候和夥伴們一起種的，結過好多枇杷了，還挺甜的。

“這個草……喂，花花，這是什麼草來着？”

忽然被點到的江芷郁無語答道：“……車前草。”

“噢對，這個喂兔子挺不錯。那這個呢？”

“……燈籠草。”

“這個呢？”

“土人參。”

“旁邊這個呢？那邊那個呢？邊邊上那個呢？坡坡上那個……”

“……你問上瘾了？”

元祈嘿嘿一笑：“這不是方便你在大夥面前展現你高超的植物知識嘛。”

“不需要哈。”

“嘁，好吧好吧。”

墨佚從頭到尾都認真聽着，不知不覺就到了元祈的外婆家。幾聲犬吠傳來，是一隻守在門口的土狗，它正龇牙咧嘴地瞅着面前的幾人。

“苞米！乖一點，不許亂叫。”元祈和狗大眼瞪小眼，仿佛要比誰更兇狠。

……然後狗輸了，畏畏縮縮地趴下了。

接着它就被被元祈牽到角落，防止它咬人。

“‘苞米’……聽上去好好吃哦……”黎瑆呢喃着。

這是一棟雙層磚瓦房。

現在大夥都在一樓的壩子裡。地上曬着一些平鋪在地的谷子，黃燦燦的糧食仿佛金子般閃耀着光芒。壩子的圍牆上還長着一些牽牛花和不知名植物。

“家婆！”元祈沖屋子裡大喊。

“牙牙，回來啦？”元祈的婆婆從涼屋裡走出。

她穿着簡樸的素色衣裳長褲，袖子被撸到手肘以上，褲子也卷到膝蓋之上。那結實的肌肉線條、健康的小麥膚色，讓墨佚崇拜不已。

再想到路上所見的那覆蓋半座山的綠油油糧田，墨佚心中不禁生出敬畏。

偉大的勞動婦女！墨佚感歎着。

“這次那麼多人呀，好熱鬧喔。”婆婆笑容慈祥。

“婆婆好。”大夥齊齊地給婆婆道了個好。

“家婆，她們都是我的朋友！”元祈說着，臂彎勾住風旅雲的脖子，笑容燦爛。

“沒錯。”風旅雲附和着，笑着比了個耶。

“好好好。謝謝你們照顧牙牙，進屋坐吧。”婆婆笑盈盈的，臉上的皺紋也顯得十分慈愛。

幾人進了屋，将帶來的營養品和鮮果蔬菜等放在地上，熱熱鬧鬧地同外婆聊了一會後，元祈忽然說：“家婆，我出去玩了！”

“好，好，好。小心不要摔了。”婆婆說。

“誰想跟我一起？”元祈詢問。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除了蘇礎和白鹽。

白鹽笑着撓撓頭：“我要去釣魚了！”

“那我陪你去吧。”江芷郁說道。

風旅雲湊到蘇礎跟前：“一起來嘛，蘇礎。”

蘇礎沒有反應，反而說道：“我跟江芷郁一起去。”

“……好吧。”風旅雲隻得讪笑。

——

大家跟着元祈前往那些埋藏着她珍貴回憶的地方。

外婆家門外有一片竹林，元祈停了下來。

“這裡的竹子，我曾砍來做竹蜻蜓、竹片房子什麼的。因為嫩竹子長得非常筆直，我還經常将它們做武器棍子。”

武器棍子！？墨佚瞬間來了興趣，眼睛都直了。

“比如這根，”元祈捏着一根直徑比大拇指寬一圈的綠色竹子說，“不過要說的話，還是直挺一點的實心小樹苗更有質感。我的房間裡，現在還收藏着兩根呢。”

見剛剛還焉巴巴的墨佚忽然瞪大了眼，風旅雲拐拐她：“閃電俠很感興趣？”

“嗯？嗯……棍子……很酷……”墨佚不好意思地微微點頭。

“哦？有品位。要是喜歡棍子，等會送你一根。”元祈為找到了同好而欣喜。

“謝，謝謝！”

這可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啊……墨佚面無表情地淚流滿面。

五人慢悠悠不慌不忙地繼續往前走着，依舊是泥濘小路。打打鬧鬧着，直到跟着元祈走進一扇木門。

居然根本就沒有關門，看來村子氛圍不錯啊，都不用提防其她村民的……

“咦，老大？還有魚姐？”聽見動靜，正在洗衣服的少女擡起頭。她身着簡單的白色短衫，樸素的寬松褲子，圍着綠色罩衣。

“卷卷。”元祈笑着露出潔白的鲨魚齒。

卷卷連忙在圍裙上擦擦手站了起來。

“老大……”

“哎，别叫我老大了，聽着怪尴尬的。”元祈擺了擺手。

“以前不也這樣叫嗎？”

“哎呀，這次這麼多人嘛……”

“好吧，”卷卷望了望元祈身後的幾人，“小滿和芷郁姐沒來嗎？”

“她倆釣魚去了，”元祈樂呵地拍拍卷卷的肩膀，“走啊，咱們再出去玩玩。”

“诶，好啊，”卷卷說完，便沖屋内喊，“媽，牙牙回來了，我出去玩會！”

“小心别摔了。”屋内傳來回應。

于是六人浩浩蕩蕩地在田埂上小心翼翼地走着，元祈向大家介紹着卷卷。

“卷卷是我小時候最好的玩伴之一，大名程清茶。她手最巧，做陷阱、竹蜻蜓這些手工制品的技術僅次于我。”

“沒錯，小時候牙牙可是帶着一大幫人在山東邊到處野呢，”程清茶笑着指了指右前方遠處的一片樹林，“比如那片樹林，咱們經常在裡面抓蚱蜢、爬樹、采蘑菇，可有趣了。”

“自從老……牙牙十二歲時去城裡讀書後，咱們這就沒那麼熱鬧，甚至冷冷清清了呢。”程清茶四處眺望着說。

“别提了，我也不想離開……”元祈神情悲傷語氣低落地嘟囔。

“我當然知道老大不想離開。畢竟我們在這裡的生活是多麼快活啊。”

“當然！”

“有老大我們才能做這些呢。”程清茶的笑很溫馨，似是回憶起了美好往事。

“是嗎？”

“因為一直都是老大帶領我們啊，而且大家都願意跟着老大，”程清茶笑着說，“知道老大又振作起來了，我們都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