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去吃飯,顧綸那點短暫的依賴姿态便收斂了。
他站直身體,臉上恢複了那種慣常的、介于冷淡和不耐煩之間的表情,率先拉開了房門。
薛宜年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空曠的長廊裡,腳步聲被厚重的地毯吸去大半,隻剩下輕微的回響,更襯得四周過分安靜。走廊兩側依舊是那些價值不菲的字畫和古董,沉默地注視着他們,像這座大宅無聲的眼睛。
偶爾有傭人低着頭匆匆走過,目不斜視,仿佛他們是兩團透明的空氣。
這裡的規則感無處不在,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薛宜年能感覺到走在前面的顧綸步伐有些快,帶着一種想要盡快結束這一切的急躁。
王姨已經在走廊盡頭等着他們,臉上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職業化微笑。
“三少爺,薛先生,這邊請。”
她沒有領他們去那個可能用于招待貴客的、過于輝煌的正廳,而是拐進了一個偏廳。這裡布置得相對“家常”一些,但依舊是厚重的紅木家具,巨大的落地窗,以及一塵不染的餐具。一張長方形的餐桌,足夠容納十幾個人,此刻卻隻在靠近窗邊的一頭擺放了兩套餐具。
顯得格外……空曠。
晚餐很豐盛。中西合璧,擺盤精緻得像是藝術品。清蒸鲈魚,松茸炖雞湯,黑椒牛柳,還有幾樣爽口的小菜和西式點心。
王姨和兩個女傭安靜地布菜、倒水,然後便退到一旁,垂手侍立,幾乎沒有存在感。
顧綸沒什麼胃口,隻象征性地喝了兩口湯,就拿着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戳着碗裡的米飯,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薛宜年倒是吃得平靜。他安靜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動作斯文,沒有發出一點不必要的聲響。他知道顧綸心情不好,也沒勸他多吃,隻是默默地把自己碗裡的那塊沒什麼刺的魚腹肉夾給了顧綸。
顧綸愣了一下,看了看碗裡的魚肉,又看了看薛宜年,眼神動了動,最終還是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來。
安靜的餐廳裡,隻有兩人偶爾碗筷碰撞的細微聲響。
氣氛有些沉悶。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餐廳的甯靜。
伴随着聲音的,還有一個略顯驕縱的女聲,似乎在打電話,語氣不太耐煩:“……我都說了不去!那種派對無聊死了……行了行了,挂了!”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偏廳門口。
來人很年輕,看起來和薛宜年他們年紀相仿,或者稍大一兩歲。
穿着打扮是時下最流行的名牌,妝容精緻,下巴微揚,帶着一種被精心呵護長大的、理所當然的驕傲。
正是顧家二小姐,顧瑤。
她似乎沒料到餐廳裡有人,看到坐在桌邊的顧綸和薛宜年時,腳步頓了一下,漂亮的眉毛微微挑起,眼神裡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驚訝,随即又變成了某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顧綸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輕慢,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障礙物。然後,她的視線轉向了顧綸身邊的薛宜年。
這一看,她的眼神就多停留了幾秒。
薛宜年穿着簡單的白色棉質襯衫,沒什麼特殊的設計,但很幹淨。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氣質清冷,容貌清隽,縱然是在這樣奢華的環境裡,也絲毫沒有局促不安,反而有種奇異的、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靜感。
尤其是在她那個總是顯得煩躁又别扭的“哥”旁邊,更襯得他像一塊溫潤的玉。
顧瑤的眼神裡掠過一絲興味,但很快又被驕矜取代。
“喲,”她揚了揚下巴,語氣帶着點慣有的嬌縱,對着顧綸,“回來了?”
顧綸像是沒聽到,繼續低頭戳着碗裡的飯,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被無視了,顧瑤也不生氣,反而将目光完全轉向了薛宜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就是我哥那個……幹什麼都要待在一起的、好、朋、友?”
她的用詞算不上友好,帶着明顯的打量和一絲好奇。
薛宜年放下筷子,擡起頭,平靜地迎上顧瑤的目光。他沒有因為對方的身份或語氣而退縮,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憤怒或卑微。
他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聲音清淡:“你好,我是薛宜年。”
不卑不亢,禮貌周到,卻又保持着距離。
顧瑤似乎沒料到會得到這樣平靜的回應。她準備好的那些、可能帶着點刁難或者調戲意味的話,一時竟有些說不出口。
眼前這個少年,和她想象中那種會依附着顧綸、或者試圖巴結顧家的“跟班”完全不同。
他太鎮定了,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甚至帶着一絲成年人都沒有的通透感,仿佛能看穿她的驕傲和試探。
這讓顧瑤心裡有點不舒服,像是準備揮拳卻打在了棉花上。
旁邊的顧綸終于有了反應。他猛地擡起頭,眼神不善地瞪着顧瑤,然後一把拉住薛宜年的手腕,站起身:“我們吃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