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奇妙。
他又在書架間慢慢踱步。
指尖劃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博爾赫斯、卡爾維諾、福克納、波德萊爾……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甚至找到了幾本關于他感興趣的專業的、相當深入的理論著作,有些版本甚至比圖書館的還要齊全和……古老。
他抽出一本泛黃的、關于語言學的英文原版書,書頁的邊緣有些脆弱。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扉頁上有一行極淡的、幾乎要消失的鉛筆簽名,筆迹娟秀,卻不認識。大概是很多年前,這本書最初的主人留下的。
他随意地翻了幾頁,忽然,一片東西從書頁間輕輕滑落。
薛宜年彎腰拾起。
是一片被壓制得極其平整、顔色依舊明亮的銀杏葉。脈絡清晰,邊緣帶着精緻的金色。像一件天然的藝術品。
被誰夾在這裡的?又是什麼時候?
他捏着那片薄薄的銀杏葉,在指尖輕輕轉動。陽光透過葉脈,留下細碎的光影。
這個藏書室,像一個巨大的、充滿了秘密的蚌殼。而他,隻是一個偶然闖入的過客,窺見了其中一兩個微小的、閃着光的細節。
他将銀杏葉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來的書頁,然後把書插回原位。
他又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比如在一本厚重的中國古代史書裡,夾着一張手繪的、略顯稚嫩的地圖,畫的是這座顧家大宅的簡易平面圖,旁邊還用鉛筆标注着“寶藏在這裡!”的字樣,帶着孩童的天真。
不知道是顧斯還是顧瑤小時候的傑作?或者……是更早之前的某個人的?
又比如在一本關于印象派繪畫的畫冊裡,某一頁關于莫奈睡蓮的描繪旁邊,空白處有用極細的黑色水筆寫下的一行法文短詩,字迹優雅流暢,帶着一種淡淡的憂傷。
這個房間裡,沉澱了太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和時光。
薛宜年找了一本自己感興趣的詩集,走到窗邊的沙發椅坐下。
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空氣裡彌漫着舊書好聞的味道。
四周安靜得隻剩下自己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這裡,很不一樣。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像是暫時逃離了顧家那座華麗的牢籠,找到了一個可以自由呼吸的、安放心靈的角落。
他沉浸在文字的世界裡,忘記了時間,也暫時忘記了那些煩惱和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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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喚聲,從走廊外傳來,打破了這份甯靜。
“年年?薛宜年!你去哪兒了?”
是顧綸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薛宜年回過神,合上書。
他起身,朝着門口走去。
剛拉開門,就看到顧綸正站在走廊裡,皺着眉,臉上帶着點找到失物的慶幸,和一絲被打擾好事的不悅。
“你跑這兒來幹嘛?”顧綸看到他,松了口氣,又忍不住抱怨,“我做完治療回房間沒看到你,還以為你……”
他沒說下去。大概是怕說出什麼不吉利的話。
“随便看看。”薛宜年回答。
顧綸往藏書室裡探頭看了一眼,沒什麼興趣地撇撇嘴:“全是書,有什麼好看的?又舊又悶。”
他顯然對這個充滿了曆史感和知識氣息的地方毫無興趣。
他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拉住薛宜年的手腕,往外拖:“走啦走啦,别待在這兒了,一股黴味兒。我們回房間去,我新下載了一個電影!”
他的關注點,永遠都在薛宜年這個人身上。
至于薛宜年在做什麼,對什麼感興趣,似乎并不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薛宜年要在他的視線範圍内,要陪着他。
薛宜年被他拉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間安靜、昏暗,卻仿佛自成一個世界的藏書室。
那扇門,像是隔開了兩個時空。
門外,是顧綸急切的、需要被填滿的現在。
門内,是沉澱着時光、隐藏着秘密的過去。
他被顧綸拉着,重新回到了那個屬于他們的、臨時的、漂浮在顧家這座巨大宅邸裡的……小小浮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