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薛宜年是被一陣持續不斷的、極富穿透力的□□特别提示音吵醒的——他給顧綸設置的專屬提示音，此刻正以一種“快來接任務不然就一直響”的氣勢循環播放着。

薛宜年面無表情地從床上坐起來，看了一眼時間，八點半。

看來顧綸那邊已經等不及，開始進行“遠程召喚”了。

他按掉提示音，慢條斯理地起床，洗漱。

步入客廳時，顧綸已經端坐在沙發上了。他面前攤着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某個色彩絢爛的遊戲登錄界面，但他本人卻并沒在看。他幾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薛宜年的身影，那雙總是顯得明亮過頭的眼睛倏地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火焰。然而，他臉上還帶着帶着點孩子氣的、故作的委屈和疏遠。

“醒了？”他沒像往常那樣，看到薛宜年就立刻像大型犬一樣黏上來，隻是微微擡了擡下巴，聲音繃得有點緊，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嗯。” 薛宜年點點頭，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杯水，“吃早飯嗎？”

“不餓。”顧綸的聲音硬邦邦的，視線固執地落在自己的膝蓋上，仿佛那裡有什麼極重要的東西。

薛宜年也不勉強，自己去廚房熱了杯牛奶，拿了片面包，坐到離顧綸不遠的單人沙發上，安靜地吃着。

客廳裡一時間隻有他喝牛奶和啃面包的細微聲響。

顧綸在那邊顯得坐立不安，像隻被無形鎖鍊拴住的小獸。他一會兒假裝專注于電腦屏幕，一會兒又用眼角餘光飛快地、偷偷地瞟向薛宜年，嘴唇幾次翕動，卻又都咽了回去。那副欲言又止、坐困愁城的模樣，讓薛宜年幾乎能聽到他内心的鼓點，急促，混亂，又充滿了期待。

薛宜年心裡覺得有點可愛，表面上卻假裝沒看見，吃完自己的早餐，将杯子和盤子放到一邊，然後才帶點無奈的看向顧綸：“說好的，今天陪你。玩什麼？”

顧綸聽到這句話，臉上那點故作的疏遠立刻就繃不住了，眼睛重新亮了起來，但語氣裡還是帶了點試探：“真的？玩什麼都行？”

“嗯。” 薛宜年點頭。協議内容，白紙黑字，他會遵守。

“那我們玩那個！” 顧綸立刻來了精神，指着電腦屏幕，“就我們以前在申城網吧通宵刷的那個！新開了懷舊服！我昨天剛建好号！”

薛宜年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屏幕上是一款畫面充滿了年代感的Q版MMORPG。人物是二頭身，技能特效五毛，但背景音樂卻異常熟悉。

确實是他們高中時，逃課去網吧玩得最瘋的那款遊戲。充滿了各種現在看來很“肝”很“氪”但當時卻讓他們樂此不疲的設定。

“你居然還記得這個？” 薛宜年有點意外。

“當然記得！” 顧綸語氣激動近乎虔誠，“這可是我們的青春啊！快！你也建個号！我們一起！我帶你升級！”

看着顧綸那副興緻勃勃的樣子，薛宜年想了想，也好。

他拿出自己的筆記本，下載，安裝，注冊，建号一系列操作行雲流水。他依舊選了那個他慣用的、擅長遠程輸出與治療的祭司角色，白袍，銀發，清冷一如既往。而顧綸，不用問，依舊是那個一往無前、操作大開大合、永遠沖在最前面的狂戰士。

進入遊戲，熟悉的Q版畫面，熟悉的背景音樂，熟悉的新手村。

“卧槽！怎麼從新手村開始了？我昨天明明已經升到二十級了啊！” 顧綸看着自己屏幕上那個穿着新手布衣的角色，發出一聲慘叫。

薛宜年冷靜地看了一眼服務器列表：“你昨天是不是進錯服務器了？這是今天新開的區。”

顧綸臉色由紅轉白，再轉青。

于是，接下來的一個上午，就變成了薛宜年，一個“滿級大佬”，帶着一個“操作意識都在但等級歸零”的狂戰士，在新手村屠殺史萊姆和哥布林的懷舊之旅。

“年年！這邊！這個任務怪經驗高！”

“年年！快給我加個血！這兔子咬人好疼！”

“年年！你看我爆了個綠裝！屬性還不錯！”

顧綸在旁邊咋咋呼呼，像個第一次玩遊戲的小學生，興奮又投入。

薛宜年沒什麼表情地跟在他後面，放放技能，加加血，偶爾還要提醒他：“……那是被動怪，你不打它它不理你。”

“裝備撿了記得穿上。”

“别引那麼多怪，扛不住。”

雖然過程有點傻，但看着顧綸那副重新煥發了活力的樣子，薛宜年感覺，這大概也算是一種有效的“情緒療法”。

至少，他沒有再糾結于昨天和顧斯的“園林之行”，也沒有再抱怨帝都或者B大。

遊戲這個虛拟世界，似乎暫時隔絕了那些現實中的煩惱。

中午，兩人依舊是外賣解決。這次顧綸主動征求了薛宜年的意見，點了他喜歡吃的日式咖喱豬排飯，外加一大份章魚小丸子。

吃飯的時候，氣氛比早上緩和了不少。

顧綸一邊吃，一邊還在回味上午的遊戲：“真懷念啊，想當年我們為了刷那個稀有材料，在網吧包夜。”

“嗯，” 薛宜年應了一聲，有點失笑，“然後第二天上課睡着了，我倆被老班抓去辦公室罰站。”

“咳咳！” 顧綸被嗆了一下，瞪了他一眼，“……你怎麼老記這些！”

薛宜年沒說話，隻是嘴角似乎向上彎了一下，弧度極小，轉瞬即逝。

下午，顧綸提議看電影。這次他沒選那些鬧哄哄的喜劇片，而是找了一部他們高中時都很喜歡看的、評分很高的科幻經典老片。

厚重的窗簾被拉攏，隔絕了窗外的天光。房間陷入昏暗，隻有巨大屏幕上的光影在兩人臉上明明滅滅地跳躍。沙發柔軟地陷落，将兩人包裹其中。

竟然氤氲出有點奇異的溫馨。

電影情節他們都很熟悉，但再次觀看，依舊會被其中宏大的世界觀、深刻的哲學思辨以及超越時代的特效所震撼。

看到某個主角面臨艱難抉擇的經典片段時，顧綸突然輕輕碰了碰薛宜年的胳膊。

“年年，” 他看着屏幕，聲音有些低，“你說，人是不是真的隻能選擇一條路走下去？沒法回頭，也不能兩全。”

薛宜年側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這句話是指電影情節，還是别的什麼。

“不知道。” 他最後還是回答，“但至少可以選擇走得更認真一點，更不留遺憾一點。”

顧綸沒有回應他這句略顯模棱兩可的話，而是固執地、像是确認般地追問了一句，聲音更輕了，帶着一種幾乎能溺死人的依賴：“你會一直陪着我的，對吧。像以前那樣。”

“顧綸，”薛宜年的眼睛盯着屏幕，聲音很輕，像是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