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見狀,立刻迅速隐沒在四周暗處,不見身影。
此地早已無他人,徒留洛子期和洛清清師兄妹在此。
二人皆已看呆,此時還未緩過神來。
剛剛林行川所展現的,才是真正令江湖人人都心生畏懼的春山劍法!
洛子期想,不論是在從前論劍台上,還是在剛才抵擋刺客攻擊時,他全力使出的那些劍招,都不如林行川這輕飄飄的一劍。
無論如何比較,他都覺得自己揮出的那點毛毛細雨,威力甚至不足林行川使出的十分之一。
此刻他才明白,原來人人傳言的那句“一劍春山空”,從來都不是誇張之詞!
年少無知的他,曾經竟也覺得他能打過這樣的林行川,成為天下第一?
洛子期此時心中驚駭無比,腦中浮現無數曾經聽過看過的關于林見溪、杯傾劍和春山劍法的傳言,閃過許多念頭。
最終,腦海中浮現的所有黑白字句,皆彙聚成眼前手提雪白長劍,一步一個鮮紅血腳印,朝他們緩緩走來的深藍衣袍青年。
即便剛剛瞬間封喉數人,林行川渾身仍然幹幹淨淨,好似天上谪仙,不染塵俗。
一雙他最為喜愛的漂亮眼眸之中,倒映着他面上流露的驚愕神情。
洛子期瞧見他緩緩靠近自己,喉結不自覺上下滾動,下意識後退一步。
林行川見他後退一步的動作,腳步微頓,扯了扯唇角,眼裡好似浮現出絲絲委屈,聲音喃喃。
“……你躲我。”
洛子期聽見這道小聲的控訴,這才發覺自己剛才的動作有多麼令人誤解,于是連忙又上前一步,瞧見面前人眼底的晦澀,搖搖頭。
“不是躲你。”
林行川微微低頭,輕輕擡起他的胳膊,仔細查看他手臂上那道先前不小心碰到的傷口。
于是洛子期蓦然瞧見林行川眼中流露的心疼之意,心中莫名微微酸脹,難受得要死。
“怎麼總是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呢?”
似是歎息,又似嗔怪,如同春陽化冰,暖風拂過他的心尖,惹得他渾身一顫。
洛子期聞言不禁怔愣住,轟鳴的心跳随着這聲歎息逐漸加快,一股熱意緩緩爬上通紅的耳根。
“我……我不礙事……一點也不疼!”
他舔了舔下唇,忽然開始結巴,下意識不想讓林行川看見自己的傷口,于是立刻抽回手臂,避開林行川查看傷口的目光。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不想。
似乎隻是不想看到那人看上去有些難過的模樣。
他受傷,林行川會難過。
發現這個認知,他眼神忽然躲閃起來,移開落在林行川身上的視線。
林行川見他不肯看自己,于是蹭了蹭他的臉,洛子期便順從地重新将目光放在他的臉上。
四眼相對。
“你就是躲我。”
白皙的指尖輕輕擦過洛子期臉上粘膩的血,帶出一片嫣紅。
他盯着指尖的嫣紅,不知在想什麼。
随後沾染了血迹的手指被沉默的洛子期忽然輕輕抓住,從懷中拿出一張溫熱幹淨的帕子,細細擦幹淨。
林行川乖乖讓他擦,眼神卻直勾勾盯着洛子期認真的臉,冷不丁出聲:“你曾經問我,堂堂劍客,怎麼能連劍都不要了呢?”
洛子期聞言心中一滞,指間動作頓住,想起那天一方天地之間的對峙,想起他當時翻湧的氣惱與心疼。
他不知道那天林行川想了什麼,就像不知道現在林行川在想什麼一樣。
青年嗓音低沉溫柔,不似初見刻薄模樣,卻又好像,這才是真正的林行川。
他被人捏着指尖,緩緩低頭,側過腦袋輕靠在洛子期的肩膀上,溫熱潮濕的呼吸輕輕打在洛子期的耳邊,惹起一片可疑的绯紅。
洛子期的呼吸也不由得放輕,便聽緩緩靠入他懷中的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确實想過很久,不要這把劍了……或者說,我不敢要這把劍,我拿不起它了。”
在洛子期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眶酸澀,隐隐有淚打轉,但很快,水光消失不見。
洛子期聽着肩膀上的人顫抖的聲音,猶豫着,安撫般拍了拍青年略顯單薄的脊背,輕聲問:“那你現在要劍了嗎?”
“當然要。”肩膀上的人強行壓下喉間哽意,輕笑一聲,喃喃道,“……畢竟還有人需要我來救。”
洛子期不禁喉頭一緊,聽見這話,差點連呼吸都不會了。
“哐啷”一聲清脆聲音,林行川手中長劍頓時落地,人也徹底落入懷中。
洛子期聽見這聲響,鼻頭忽地一酸,連忙扶穩眼前人的腰身。
“林行川,我才不需要你救。”
他小聲嘟囔。
林行川額頭抵在他的肩膀,聽見這話,笑了起來。
還未等林行川說話,便聽洛子期清朗的聲音再次于耳邊響起,滿是堅定,擲地有聲。
“你現在又不是天下第一林見溪。”
“那我是誰?”
“隻是我的小師叔,你隻是林行川。”
你隻是青雲劍派裡的一個小師叔。
是那個喜歡躺在梨花樹下輕搖折扇的林行川,是那個嘴上嫌棄卻總是包容他的林行川,是他最最最崇拜的林行川。
是一個很好、很溫柔、很善良的人。
洛子期緊緊抱住懷中的人,抱住他自學劍起,就日日仰望的唯一信仰。
“沒有人會責怪你的無能為力,沒有人要求你救下所有人。”他輕輕拍了拍林行川瘦削的脊背,溫聲說道,“但是你看,你不是救下我了嗎?”
所以不必為心中責任所拖累,不必為過往沉痛所桎梏。
江湖何其大,活着就有活着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