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清緩緩走到演武台上。
“铮”地一聲,彎刀出鞘,在寂靜的夜空之下,格外刺耳。
“師父,驚鴻掠影第二式,我還沒學會呢,你就把我送下山,你肯定早就料到今天了是不是……”
破空聲猛然響起!
“師父,你看,驚鴻掠影第二式,我已經學會了。”
她緩緩擺出起手式,眼中水光一閃而過,一顆淚珠重重砸落在彎刀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手中彎刀順勢劃出,帶起呼呼風聲,淚珠滾落飛揚塵土之中。
“師父,我不會再偷懶了。”
“師父,你看看我啊……”
最終,刀勢慢下來,少女雙腿一軟,直直跪地,止不住的眼淚從通紅的眼角落下。
她不停地用袖子擦去,可眼淚仿佛決堤的洪水,怎麼也擦不完。
“師父,你看看清清啊……”
凄厲的哭喊聲,回蕩在寂靜的演武場。
雲霧遮月,樹影張牙舞爪。
往日藥香不再,隻剩一片死寂。
李青蘇靜靜盯着李百藥脖頸上的血線,一言不發。
良久,他緩緩起身,腳步搖晃,像是随時都會倒下。
他從一旁的書架上,顫着手,抽下一本泛黃的書。
“首論草木之性,寒、熱、溫、涼,各有所主……次述草木之味,酸、苦、甘、辛、鹹,各有所歸……”
平靜的聲音逐漸哽咽,字迹在他眼中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耳邊回蕩起幼時李百藥用這些哄他入睡的聲音。
那時的李百藥不會帶孩子,也不會講故事,隻會把這些醫學典籍,一本又一本地念給他聽。
書頁上李百藥的名字被淚打濕,暈開,最終模糊不清。
“窮究草木藥理,以濟蒼生疾苦,為醫道之津梁……”
“師父,我不讨厭學習了。”
“我再也不會偷懶看話本子了。”
“你什麼時候來教教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我還是沒出息。”
一聲聲呢喃在寂靜的房間内回蕩,滿是無盡的悔恨。
梨花樹上,枝桠瘋長,嫩綠新葉早已覆蓋老枝。
幹淨庭院中,有人被萬箭穿心,身下血迹已然幹涸,一塊玉佩碎片浸在血水中。
林行川回到西山,見此場景,動作一僵,渾身冰冷,腳步不受控制般,一步一步向那具屍體而去。
待化去那人的易容,露出的,卻是一張清秀而熟悉的臉。
他忽然想起,曾經他偶然路過一個被土匪屠殺的小村莊,救下一個寡言少語的少年。
少年說,大恩不言謝。
少年說,如有所需,命也可還。
可如今,少年長大,他們相逢第一面,在陰謀詭計之中,身不由己。
再次見面,卻是天人永隔,以命還恩。
為什麼……總是有人替他死呢?
該死的明明是他,為什麼總是牽連别人?
手心鮮血淋漓,他一點一點拔去千面狐身上的箭羽,如同剝離自己的靈魂。
不知不覺,千面狐的面容,逐漸與記憶中那張布滿血污、卻又溫柔至極的面容重疊。
四下無人,林行川再也忍不住,掩面失聲,壓抑許久的悲痛,終于宣洩而出。
“哐啷”一聲,杯傾劍落地,掀起一片塵土。
徹夜無人入眠。
日月輪轉,經久不散的血腥氣終于淡去一些。
“掌門幾天沒出來了?”
尹文眼下烏青,急匆匆走到正殿,問守門的小弟子。
“一天兩夜了,眼看着前來吊唁的賓客都快到齊了,掌門還不肯不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小弟子滿臉焦急,卻又無可奈何。
尹文也愁眉不展,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又問:“那洛師妹呢?”
“洛師姐還在演武場呢!才累暈醒來,又去練驚鴻掠影了!”
尹文“嘶”了一聲,隻覺頭疼欲裂,再問:“那林師叔呢?”
小弟子聽見這号人物,支支吾吾道:“聽輪班的人講,小師叔隻昨夜裡來過,到今早又回西山去了……他應該不管這事兒吧?”
尹文徹底頭疼了。
他作為新任戒律堂長老,如今卻要來負責吊唁之事,實在不像話!
正想着進去尋洛子期問上一問,思考該如何勸解洛子期看開點,便聽身後傳來一道溫潤嗓音。
“我去跟他說吧。”
尹文回頭去看,正是林行川,不禁大喜過望。
“那勞煩林師叔了。”
林行川微微點頭,轉身便進了屋内。
小弟子不解問道:“林師叔真能勸得動嗎?”
尹文思考片刻,謹慎回答道:“那也總比我去強。”
空曠的正殿内,隻獨坐着一人,雙目通紅,死死盯着手心的書信。
聽見腳步聲,他也未曾擡頭。
“賓客将至,你該去了。”
林行川輕聲說道,聲音在空曠的殿内回蕩。
洛子期僵硬的脖頸緩緩轉動,如同行屍走肉般,原本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黯淡無光。
沙啞的聲音在正殿中響起,帶着無盡的疲憊與哀傷。
“他說,要宴請八方來客……給我慶祝奪得魁首。”
“師叔,我奪得魁首了,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林行川抽走他指間的書信,蹲下身子,緊緊盯着洛子期的眼睛,目光溫柔。
指尖撫上少年的側臉,拂去淚珠,他輕歎一聲,卻又不容置疑。
“子期,不要成為第二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