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内燈火輝煌,亮如白晝,鄧豈年正在台上做開場緻辭。他的語調振奮激昂,話裡話外反複強調着一個關鍵詞。
雲澗隐在燈光顧及不到的角落裡,默默掏出手機,在搜索欄輸入“等嶼”二字。瞬間,鋪天蓋地的報道如潮水般湧來。
這座位于西半球熱帶海域、占地逾四千英畝的私人島嶼,雲澗其實早有耳聞。那是鄧家如日中天之時,鄧豈年豪擲九位數購得的。當年他曾高調宣布開發計劃,卻又不知為何悄然擱置。
而今,一切重啟。各大媒體争相披露這幅巨擘之作的宏偉藍圖——“等嶼”的規劃已不再止步于一個奢華度假村。鄧豈年要打造的,是一個集機場、碼頭、醫院、免稅商城、高爾夫球場及賭場于一體的綜合性“海上王國”。
雲澗震驚于鄧豈年的野心——他竟妄圖扮演造物主的角色,在那座全是原始密林的荒島上,從零開始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當第一滴淡水被蒸餾出來,到之後的一花一木、一磚一瓦、一粥一飯,第一顆高爾夫球、第一塊燙金籌碼……
難怪祝懸會用“無底洞”來評價這個項目。
台上的鄧豈年仍在慷慨陳詞,雲澗指尖輕劃,直接點進鄧氏官網。短暫的加載後,一張巨幅島嶼俯瞰圖鋪滿主頁。畫面自動輪播,塗天演的臉出現在下一張照片裡——那是“等嶼”項目的啟動儀式,巨大的全息啟動球後面并肩而立的,正是鄧豈年和塗天演。
照片右下角标注的時間是四月十日,他們婚禮的翌日。
當時婚禮一結束,Alpha就直接搭乘私人飛機離開,先飛抵地球另一端的大陸,再花費幾個小時換乘快艇或直升機降落在那座位于加勒比海的孤島,全程輾轉近二十個小時,終于在當地時間的第二日上午,也是塗天演的生日當日,順利出現在“等嶼”項目的啟動儀式上。之後整整一周,他也都在這座島上度過。
交響樂适時奏響,鄧豈年在如潮的掌聲中,滿面春風地走下台。他在緻辭的尾聲,特意提及了新婿塗天演,不是用合作夥伴之類的正式稱謂,而是以長輩的口吻親昵地稱其“好孩子”,贊他“懂事”、“有眼光”。這些不合時宜的親密詞句通過擴音器傳遍全場,令人倍感不适。
随着樂曲流轉,賓客們四散開來。雲澗皺着眉,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塗天演的身影,卻被演奏區攫住視線——那支交響樂團,分明就是上周在歌劇院演繹【水仙女】的原班人馬,連那名形象頗為紮眼的金發女指揮也在。
這支樂團怎麼會出現在今晚的商業酒會?
一個猜測在雲澗腦中逐漸成型。
他再次點亮手機屏幕,指尖卻在搜索欄上方遲疑——上次看到的那篇八卦報道的标題是什麼來着?
幾秒鐘後,雲澗忍着羞恥輸入關鍵字。
果然,一篇花紅柳綠的八卦報道跳了出來。
應該說,無數篇花紅柳綠的八卦報道都跳了出來。聳動的标題、扭曲的偷拍照、誇張的爆料内容洶湧而來,幾乎要沖破屏幕的桎梏。
雲澗耐着性子從數篇報道中找出記憶中的那篇,點開一看,内容果然與幾日前浏覽時毫無二緻,連配圖都原封未動。隻是評論區已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剩餘留言不足原先的五分之一。他指尖下滑了幾下,沒看到那條引發熱議的關于塗天演前未婚夫的長評爆料。
于是指尖上滑,重新回到正文部分。當時雲澗斷定這篇報道很快會被删除,隻顧着在評論區找樂子,根本沒耐心看完後半部分。如今細讀之下,才發覺其中大有文章——
前半段看似在渲染他與塗天演的“恩愛轶事”,後三分之二卻筆鋒陡轉,生硬地切入對鄧氏集團新項目的商業吹捧,“等嶼”二字如同标點符号般在後半篇的字裡行間反複出現。
利用豪門绯聞博取眼球,最終為“等嶼”項目造勢,這種将私生活主動曝光任人品評的低劣的宣傳手段,出自誰人之手,不言自明。而塗天演必定也猜到了幕後主使,才會在看到報道後選擇默許縱容。
雲澗盯着文章中那些刻意截取的二人合照,發出一聲嗤笑。
所謂“第一次正式約會”,原來也是由鄧豈年牽線的木偶戲。
他和塗天演渾然不覺地邁進鄧豈年搭建好的影棚,舞台燈光亮起,坐在台下的他們反而是這場大戲的主角。
兩人的每一次互動、每一個表情動作,都被暗處的鏡頭以詭異的角度捕捉、放大,導出一張張錯位的親密合照,被嵌進精心炮制的花邊新聞裡、成為被口誅筆伐的八卦對象,而最終目的不過是為鄧氏集團引流。
正當雲澗理清思緒準備收起手機時,屏幕光線突然暗了下來。不是自動息屏,而是一道身影擋住了光源。
雲澗擡起頭,正對上塗天演清晰放大的臉。
“在看什麼?”低沉的嗓音落下。
雲澗的身體本能地微微後仰,拉開兩人間過近的距離:“沒什麼。”
塗天演似乎并未察覺他的退避,視線落到雲澗手中仍亮着的手機屏幕上,上面赫然顯示着歌劇院偷拍照的其中一張,畫面裡二人正耳鬓厮磨,恩愛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