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與鄧氏的合作關系,下屬的彙報本是例行公事。起初塗天演隻當是普通的校園悲劇,但見雲澗近日忙碌的模樣,他猜測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在回家的車上,他特意給相關人士去了通電話,本打算不動聲色地為雲澗打通關節,讓調查順遂些,減輕雲澗的負擔,同時讓他多幾分對自己的依賴與信任。可此刻獨自站在空蕩的卧室裡,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這番殷勤可笑至極。
雲澗可以跟友人熱情擁抱聊天,可以為素不相識的學生勞心費神,卻唯獨對他築起高牆。每當他試圖靠近一步,雲澗便會退得更遠,将距離重新拉開。
可他又能如何?至少現在,他們之間隻隔着一道觸手可及的牆。比起那杳無音信的六年時光,這已是命運莫大的恩賜。
虛空的目光再次落到夜色中的木香花上,塗天演蓦然想起曾在某處看到的花語:“木香花——我是你的俘虜”(*注1)。他垂下眼,苦笑着認命,在這場始于十六歲的漫長單戀裡,他早就心甘情願地成為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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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間嘈雜的教室裡,一串壓抑的啜泣聲淹沒在同學們的嬉鬧中。
Omega少年将臉深深埋進臂彎,單薄的肩膀不住顫抖。攤開的課本上,“夏木遙”三個字被惡意塗改成“夏水道”,此刻正被淚水洇得字迹模糊。
不止這本教材,課桌裡的所有書本都遭人塗改,連上交的作業本也未能幸免。
他手邊沒有紙巾,隻能将源源不斷的眼淚蹭在校服袖口。忽然想起下節自習課學生會要來檢查儀容,他慌忙擡起紅腫的臉,摸索着戴上眼鏡,又在書包裡急切地翻找可能遺漏的紙巾。
一包米色包裝的紙巾從右側靜靜遞了過來。
夏木遙怔怔擡頭,視線順着紙巾緩緩上移——那是隻極好看的手,皮膚很白,手指很長,連指甲的形狀都生得精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順着這隻像是藝術品的手往後延伸,最終對上了全校唯一一名頂級Omega的臉。
光線從背後漫過來,模糊了這位頂O的五官,卻愈發凸顯出他輪廓的優越。
夏木遙眼前還蒙着未散的水霧,酒瓶底般厚厚的鏡片上也沾着淚痕。被這樣耀眼的存在撞見自己最狼狽的模樣,他頓時窘迫得手足無措。他就這麼微張着嘴,像個呆子一樣仰望着對方,完全忘記了該有的反應。
在這凝固的沉默中,那包紙巾忽地被那隻漂亮的手收了回去。
夏木遙就這樣眼睜睜看着自己錯失了這份寶貴的善意,正當他暗自懊惱之際,逆光中的人卻微微傾身,雙唇輕啟,問他:“要一起去洗把臉嗎?”
塗天演站在四班後門,透過玻璃看到的畫面讓他準備敲門的手微頓。
教室後排,兩顆毛茸茸的腦袋挨得極近。本該空着的座位上,兩個Omega正嘀嘀咕咕說着什麼。
聽到敲門聲,那兩顆腦袋同時轉向後門,一個神色冷淡,另一個鏡片後的眼睛還泛着紅腫。
學生會的其他成員魚貫而入,兩人轉回身去,卻仍維持着耳語的距離。
“他們叫我‘夏水道’,還說我的信息素聞着像……臭水溝……”夏木遙垂着頭,聲音裡浸滿委屈。
塗天演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卻見雲澗突然偏頭,朝身旁戴着眼鏡的Omega輕嗅了一下,鼻尖幾乎貼上對方的衣領。
“明明是墨香。”雲澗的嗓音清冷幹淨,聽起來很讓人信服,“很特别的書卷氣,也很好聞。”
“真、真的嗎?”夏木遙的抽噎聲裡摻進去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澀。
“嗯。”
雲澗不知從哪裡變出來一張卡通貼紙,仔細覆蓋在被塗改的名字上。合上書本時,一根細長的花莖從書頁間戳出來。
“這是?”他輕輕抽出那片薄如蟬翼的幹花标本,轉向夏木遙。
“是用木香花做的書簽,”Omega局促地推了推滑落的鏡架,“就在學校長廊那邊采的……雖然有點泛黃了,但香味還在的。”
他小心地瞥了眼雲澗,試探着問:“要聞聞看嗎?”
雲澗配合地将幹花書簽舉到鼻尖,閉目輕嗅。木香花沉睡的芬芳被喚醒,他睜開眼,認真點頭:“很香。”
Omega屏住呼吸,藏在鏡片後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雲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鼓起勇氣輕聲問道:“那你……最喜歡什麼香味呢?”他刻意模糊了詢問對象,讓這個問題可以指向花朵、食物,或是……信息素。
雲澗轉動着指間的幹花,像在輕搖一柄玲珑小扇。
“我最喜歡……moo香。”他唇角勾着點笑,尾音微微上揚。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句末的發音巧妙地遊走在“墨香”與“木香”之間,像一首暧昧的雙關詩,等待不同的耳朵來解讀。
夏木遙的耳尖瞬間染上绯紅,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下後頸的腺體處。
而始終倚在後門、将這句話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的塗天演,卻品出了另一重意味。
下課鈴響起,學生會完成最後一個班級的檢查工作,三三兩兩往回走。
途經校園後門的白色長廊,那裡盛開的木香花宛如一片柔軟蓬松的雲。
塗天演獨自在長廊下穿行,像在雲霞下漫步,他偶爾擡頭,望向那片花海——
雲澗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玩笑,會被人珍重地銘記多年。隻是這份真摯的用心,卻陰差陽錯地記下了一個美麗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