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誰也不碰他,根本就不可能,你也……心知肚明吧?”
黃書朗沉默不語,背後掐出血迹的掌心卻洩露了他内心的激蕩。
偏偏葉崇山還在不斷刺激他,“隻有他胎相穩下來,我們才能全力對付葉勉,現在每拖一天,對我們都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裴阮蒼白的臉色和虛弱的氣息都在印證着葉崇山的話。
他經不起一點跋涉和颠簸。
不能帶着他逃,那隻能守着他戰。
可一旦戰,以他之短搏對方所長,無論對上葉勉或是葉崇山,他的勝算都不大。
正面硬剛,從來不是暗部強項。
怪就怪,他千算萬算,算漏了這個孩子。
形勢逼得他好似隻能妥協。
避開裴阮祈求的目光,他盯着葉崇山,“所以,葉遷呢?”
“死了。”提到葉遷,葉崇山神色也難看起來。
葉遷失蹤一事過于詭異。
壽宴日魏王在眠山設伏,葉勉竟對“葉遷”這個餌全無興緻。
種種迹象表明,或許“葉遷”本就是一個局。
他野獸一樣的直覺已精準地推斷出真相,“孩子是葉勉的。我們都被騙了,這裡面根本沒有葉遷什麼事,都是宰輔大人好算計。”
明明是些很簡單的話,裴阮理解起來卻很艱難。
他遲鈍地反問,“統統,他說的……是真的嗎?”
對峙中的男人們一驚。
葉崇山雖然疑惑“統統”是什麼,可也決意斬斷他念想。
聞言他十分冷酷地宣判,“阮阮,你該慶幸他死得早,否則我也會當着你的面,親手了結他。”
裴阮腦袋有些木,喉頭也幹澀,嘗試了好幾遍,一句“你騙人”怎麼也發不出聲。
他是黃書朗一手養大的,從小情緒就淡,關在别院不哭不鬧,甚至沒什麼存在感,但長久的凝視,還是讓黃書朗敏銳地察覺到,他木讷的神情下,有什麼在無聲而迅速地崩塌,摧枯拉朽般帶走他眸子裡所有的狡黠和光亮。
葉崇山還欲再說什麼,黃書朗低喝一聲,“閉嘴。”
葉崇山這才發現,原本就蔫巴的小東西,這會兒臉上竟露出一股萬念俱灰的死氣。
他忙上前抓住裴阮的手,輕輕拍打他臉頰,“阮阮,阮阮,你怎麼了?”
但裴阮聽不見了。
替葉勉療毒時,系統就宣判過葉遷的死亡。
隻是那時他掩耳盜鈴,現在掩不住了,他也迷茫了。
這個世界唯一一個因為他是裴阮而對他好的人,因為他,死掉了。
心底像突然被戳了一個大洞,漏風漏得厲害。
整個世界突然灰暗一片,好似所有的色彩都随着葉遷死掉這件事褪去。
他其實沒想過,原來葉遷這麼重要。
隻是一點點的喜歡,不是沒關系的才對嗎?
……
腦子裡,另一個聲音小心翼翼跳出來反駁。
當然重要,這可是你兩輩子,第一次的喜歡啊。
是小小的蝸牛,第一次向着未知伸出觸角。
那個壞脾氣,總是嘲笑你、欺負你,又暗地裡對你好的人,你都還沒有來得及回報他。
鼻尖酸澀,眼眶發疼,眼淚決了堤,裴阮卻一無所知。
激蕩的情緒映射在身體上,他慢慢捂起肚子蜷成一團,“嗚嗚嗚,疼,我好疼。”
葉崇山作勢就要上前抱他。
黃書朗卻陰着臉格開他的手,寸步不讓。
裴阮一身女裝,昏睡中又被特意裝扮過,簡直同阮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阮珏性格剛毅,也就隻有被先帝強占,逼着他女裝颠鸾倒鳳,在床上欺負狠了時才這樣哭過。
一時間黃書朗彷如回到了十幾年前,過去同現在交織,他還是那個時時蹲在梁上,竭力按捺着醜陋欲望,一錯不錯窺探着雨催海棠的小小暗衛。
他恨自己無能,不能免阮珏苦難。
恨自己大意,弄丢了阮珏。
更恨命運的捉弄,錯過了阮珏最重要也虛弱的時光。
一次次的,叫阮珏被狗皇帝侵占、欺辱。
最終不堪受辱,絕望地離開這個世界。
此刻,裴阮捂着肚子垂淚的模樣,恍惚間竟與過往重疊。
好似命運饋贈,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怎麼可能退讓。
“滾開,你當知道阮阮兇險。”葉崇山也急了。
“你是為救人,還是為私欲,真以為我不清楚?”
“權欲本就交織,互為表裡,你那般高尚又何必囿于情欲?”
“休要狡辯,看招。”
葉崇山也被他接二連三的變卦徹底激怒,如履薄冰的合作關系徹底破裂。
在狹小的閨房内,二人激烈交手,一個猛攻,一個死守,一個震怒,一個偏執,到底是葉崇山經驗足些,拖着中毒的左臂,依然同黃書朗打得不分勝負。
二人各有負傷,黃書朗右肩被斜砍一刀,葉崇山亦被暗器射傷多處,卻是誰也不肯退讓,二人床頭床尾,一人占據一邊,隔空對峙。
突然風起,隻聽得幾隻羽箭破空而至,葉崇山第一反應是提刀擋箭,劈向射箭人。
不料他這一擋,竟叫箭頭一轉,直直射向床上。
黃書朗隔開命門一箭,想都不想撲向床間,用身體替裴阮擋下那一擊。
重弩強弓,箭矢力透千鈞,将他心口,射了個對穿。
他卻無知無感似的,隻滿臉後怕的将裴阮抱進懷裡,低低喃喃,“幸好,幸好這次沒讓你受傷。”
若是裴阮此刻清醒,便知道他的黃叔叔眼裡堙滅掉的光,好似又重新燃起。
這時,葉勉握着弓信步踏進樓中,“鬼七,你輸了。”
黃書朗看也不看他,隻俯身輕輕将裴阮頰邊濺落的血漬擦幹。
“是嗎,咳咳咳……”他嗆出一口血,無情嘲弄,“但是你好像也沒赢。”
“疼……葉遷……我好疼……”薔薇色的唇間,無意識呢喃。
卻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