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風沙
何自疏看着王言上那張臉,沉默片刻,幾秒後他抱住她,在她耳邊說道:“被阿姐這麼一說,我居然有些害怕了。”
王言上深吸一口氣,“都什麼時候了,你能不和我開玩笑了嗎?”
“放心吧,沒事的。”
兩個人并肩走進這個房間。
整個棋室光線有些偏暗,空氣裡似乎散發着一股涼氣,從四面八方襲來。
何自疏坐在棋盤黑子的方向,林宵坐在白子的方向,她的手把玩着手裡的白子,眼神滑過王言上的方向,隻見她自覺地端了一個小闆凳坐着。
她打趣:“姑娘,你是真怕我把這小子吃了啊。”
王言上道:“當然。”其實最害怕的還是自己要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個人有條不紊地下着棋。
計時的煙緩緩地向上飄蕩,周圍房間緊閉根本聽不見外面的聲音,王言上看着何自疏那雙撸起袖子的手慢慢擡起然後又沉穩地放下。
棋在手裡是溫涼的,但是落在棋盤上的那一聲卻格外冰冷。
冰冷的大雨打濕了她全身的衣服,閃電照亮了漆黑的長夜,一點點的細光從水缸的空隙裡偷出來。
“錢呢!”完顔格一巴掌打在一個壯漢的臉上,“欠我錢你們還想跑路?你們一跑就跑多少年了!”
林若海整個身體堵在水缸邊上,求饒道:“是我對不起各位,我明年……不,今年,我今年就還,求你們放過我的家人。”
完顔格抖動着臉上的胡須,笑的時候臉上的橫肉都在抖,他說:“以前我還能答應你們,不過現在不行了,老夥計,我告訴你,我惹事了,今天你不給我錢,我隻能弄死你。”
“聽說你的女兒很漂亮,不如給我賣進窯子裡湊點錢?”完顔格向地上脫了口唾沫然後大笑看着林若海。
林若海怒道:“你敢!”他揮起拳頭打算打他,結果還沒打出去下面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鮮血順着那窄小的空隙一點一點落到林宵的臉上,然後順着她的皮膚往下滾。
她親眼看着她的父親,她的母親死在了外面,她捂着嘴,手都在發抖。
終于外面的聲音沒有了,她顫抖地推開頭頂的蓋子往外爬,“爹……爹。”
“哦,原來藏在這。”完顔格的聲音突然從拐角裡冒出,與此同時閃電劈亮了他猙獰的臉。
林宵心髒快要驟停了,她拼命往外跑,雨天道路濕滑,一群人追在她的後面,她失足被卷到了河裡,河水冷地她都快要失去溫度。
棋盤上的棋已經落下了四分之一,何自疏眉頭一壓然後疑惑地看了對面林宵一眼。
林宵搖着扇子,撩起眼皮的時候眼底不經意的冷光掃過他的眼睛。
王言上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棋局,她不懂棋,但是棋盤上的黑子白子不斷變化,她的手心有些汗濕。
何自疏手裡的黑子像是層層疊疊的牢籠一樣穩紮穩打,不斷向内擁擠,白子像是黑夜裡突然乍現的利刃,刀劍相向之間,帶着一腔孤勇,接着便是血與肉的分崩和糾纏。
磨刀聲在耳邊響起,林宵像是螃蟹一樣被捆在地上,河水把她沖地太遠,一覺起來她就變作待宰的羔羊。
天德21年,西北遭遇饑荒,軍隊無米無肉,遍地都有販賣人肉通吃的人。
那男人磨着刀朝着地上的林宵靠近,林宵害怕地往後縮,一雙眼睛寫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那刀抵在她的耳朵上,她的身體害怕地發顫,救命,救命,救命!瞳孔害怕地一圈一圈皺縮。
那男人一刀切了下去,溫熱的鮮血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流,她的一隻耳朵被切了一半,疼痛如同針紮進心髒,下一秒外面忽傳赈災糧下來了,她的耳朵保住了。
她倒在地上看着那群路過士兵的腳,鮮血流滿她那張肮髒的臉,因為耳朵沒完全被割掉所以很快就可以長好,但是那陣痛苦卻永遠也忘不掉。
風聲入耳,她看着為首的那位滿身華袍運糧的男人,眼裡充滿了豔羨,她第一次那麼渴望能擁有能力,于是一頭就紮進了兵營。
兵營的人也不看好她,她從來不在人群裡說太多話。
秀桃可能是那段時間唯一的朋友了,她也挺可憐的,不過這姑娘可真笨,連個字都寫不好,和她說一個特别簡單的字她第二天就能忘了,她屬于那種必須解釋字的意思才能勉強記得的人,總之可笨可笨了。
至于為什麼要找她當朋友,可能是因為害怕自己撐不到頭。
林宵常常和她說一些話,怕她明天挨不住就死了,秀桃也常常和她說一些,也怕她說不定哪一天也死了。兩個人互相撐着,熬過一個一個冬天。
冬天林宵會偷偷摸摸從那些慶功宴上拿幾塊糕點回來,秀桃無論多麼狼狽看見她的時候眼睛總是亮亮的,兩個人一個關在羊圈裡,一個蹲在羊圈外,他們吃着偷來的東西也會笑地很開心。
秀桃很喜歡吃胡餅,她說胡餅壓餓還有味道。
林宵是戰場上絕不後退的兵,好幾次刀把她穿透了她也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