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求死,關我什麼事。”
“我沒在她死前将她吸入我體内,作我的養料,已是給她仁慈。”
“但是,你不想知道她為何自己求死麼?”
江瓷頓了下,倏然垂眸,不去看想要蠱惑他繼續做錯事的東西。
霧氣間,屬于妖尊的冰藍色眼睛浮現,其間陰狠光芒不斷閃爍,死死盯着垂眸不語的江瓷。
冰涼的嗓音從霧氣中傳出,聽起來有些悶堵,還有諷刺的笑意。
“江笙,她把命給了——許、芳、晴。”
妖尊笑得霧氣都在顫動:“許芳晴,那個所謂的劍尊少女。”
妖尊說完,視線直射向呆愣站住的江瓷,似乎想看他的反應。很顯然,江瓷攥緊的拳頭取悅了他。
他歎息一聲。
眼睛消失,霧氣散盡,冰冷的氣息離開前留下一句:“你知道該怎麼做,或許我還能救回她。”
“即便她變成妖物又如何?”
“妖物,也不是不能沒有意識,不是麼?”
“到時,我不會控制她,給她自由就是。”
輕飄飄的語氣輕輕散去,正如它一如既往對人命的輕視與踐踏。
妖尊消失後,江瓷依舊呆站在原地。他雙手緊握,一向修得齊整的指甲因為過度用力竟也嵌進手心皮肉,血珠一瞬間滲了出來,順着指縫啪嗒墜落地面。
帶有腥味的血液,對圍堵在江瓷周身的妖物來說卻是令它們無比眼紅的美食。即便沒有妖尊控制,一絲血氣,也足以催促它們擁擠着上前将中間的青年吞噬。
江瓷注意到了身邊的動靜,眉眼倏然一冷,可他依舊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他心裡隐隐有些期待,被吞噬,被吞吃,化為虛無,他的世界重歸于黑暗,或許運氣還能眷顧他,讓江笙再一次帶他離開黑暗。
但是不行。江笙如果死了,第二次死亡,就是真的死去,徹底身死魂消。他連她能夠進地府轉世都不能妄想。
江瓷站在原地,痛苦地糾結着。夜裡冰涼的山風不足以吹醒他,跟着妖物靠近而竄過來的腐臭味同樣無法讓他産生反應。
江瓷糾結地很痛苦。
他一直想着江笙,隻是剛才,腦海突然出現了熟悉的聲音。
妖尊找上他合作之後,就給了他一口冰棺,他聽話地把江笙的屍體放進去,得到她逐漸紅潤的臉頰,和能夠在白天随他同行在外的,沒有神智與思想的靈體。
靈體隻會跟着他,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不會吃東西不會說話,看着他的眼神茫然無光,再不靈動。
隻是某一次,江笙忽然開口,将他吓了一跳。
那一日他照常帶江笙靈體出去,晚上送她回來休息,越是靠近屍體,靈體就越是困倦。但那天,江笙的靈體已經困倦到眼睛都睜不開,渾渾噩噩之時,忽然清醒一瞬間,看着他的眼睛清明。
她忽然開口,嗓音細膩溫柔,一如以往:“阿瓷,别做錯事。”她一字一頓,說話讓江瓷覺得好殘忍,“我不想變成妖物。”
“别做錯事 江瓷。”
江笙重複了一句,便如往常一般與歸入屍體休眠。
而江瓷在聽到那句話後便落荒而逃,直到癱倒在山洞洞口時,他仍舊保持着捂住耳朵的姿勢。
他一邊竊喜一邊恐懼,眼眶潮濕。竊喜于妖尊沒有騙他,恐懼于他做了江笙不喜歡的事。
所以江瓷第二日沒有去找江笙。他依舊在陰山,在陰山轉了好幾圈,身後便跟上了許多妖物。
領頭跟着他的妖物是他親手制作而成的。羌陰門門主和江笙死在這群人利欲熏心之下,他們除了有令人作嘔的欲望與計劃,江瓷覺得他們和妖物無異。
反正都是害人的。比妖物殺死,比被與自己同為人類的畜生害死好受多了。何況,他要為門主和江笙報仇。
所以,這成了江瓷答應妖尊的第二個原因。
将這些平日和藹可親的叔伯嬸姨,總是對他笑意盈盈師姐兄弟妹變成妖尊的養分。
羌陰門弟子,差也不會差到何處,變成妖物,被妖尊吸收,在如今的世道,算是不錯的養料,增強它的妖氣,助力他破開封印。
看到這些妖物聽話匍匐在他跟前自相殘殺的時候,江瓷想通了江笙勸告他的話。他沒有做錯。害死江笙的人,他隻是在報仇而已。他沒有殺死這些妖物,他想複活江笙,讓她手刃仇人。那一天和煦日光下冰冷的風吹動睫毛,死不瞑目的場景曆曆在目,江瓷死都不會忘記。
死都不會。
可是現在,妖物距離江瓷越來越近,江瓷依舊沒有動作。
他呆呆站着,像是陷入夢魇一般。他糾結地痛苦。
妖尊的話尤響在耳畔。
江笙自己求死,她有了機會,她是自願放棄即将修補好的第二次行屍走肉的性命。
那麼,他還要不顧江笙的意願,再讓她躺進漆黑的洞穴,寒冷的棺材,孤獨一人嗎?
“不要做錯事。”
江笙的勸告在腦海中循環,占據江瓷整個腦袋,他不知道要怎麼辦了,隻能垂頭站住。
妖尊剛才帶着威脅與引誘的話語仍舊曆曆在目,可江瓷仍舊不知道該如何做。
或許身體和他的執念在告訴他,他應該動手,他可以繼續與妖物聯手,可他邁不動腳。萦繞在心頭的溫柔話語總是制止他的動作。
溫柔地制止,對他心裡的執念來說算是暴力,可他似乎甘之如饴,始終聽話的站在原地。
山風越來越急,江瓷覺得他身上的力氣似乎被冷風卷走,他忽然沒有活着的欲望,同樣生不出反殺妖物的想法。
成群的妖物逐漸近身,牙齒即将咬下江瓷皮肉的一刹那,他垂下的眼睛忽然看到腰間的紅繩閃爍了下,随即他不可置信地擡頭。
眼前隻有妖物熟悉或不熟悉的臉,烏壓壓一片,他看不到來人。可他知道有人來了,身體不禁開始顫抖,眸光浮上明晃晃的期待。
但很快,那些滿溢的期待轉變為徹底的失望。
他看清了來人,卻不是曾經帶他回家的江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