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因為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物而感到意興盎然,突然傾身朝她靠近了幾分。
傅苒猛地一驚,差點往後彈射出去,好險沒把“你要幹什麼!”質問出口。
然而,少年的手指卻令人意外地掠過了她的臉頰,柔柔地拂起了一枝快擦到她頰邊的柳條。
“恐怕是傅姑娘自己太過多心了。”
他輕飄飄地在她耳畔說,“但無妨,我不介意你的冒犯。”
傅苒眨了眨眼,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句不介意是回複她陰陽怪氣的道歉。
她的小火苗剛升到一半,就莫名其妙地熄了回去。倒不是因為忽然消了氣,而是總覺得有點古怪,還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詭異感。
不是,怎麼他看起來心情甚至更好了,是幻覺嗎?
但她還沒能想明白,思緒就被突然出現的聲音打斷了:“清河王殿下,阿苒?”
謝天謝地,傅苒一擡頭,就見到了不遠處帷帳的影子,和熟悉而可靠的一張臉。
原來他們走了半天,竟然又重新轉回到先前的位置了。
“謝公子!”
她如蒙大赦,顧不上晏絕的臉色,轉身直接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謝青行後面,這才仗勢冒出頭瞥了他一眼。
然而晏絕的動作已經收了回去,面對着兩人神色如常,半點沒有理虧心虛的模樣。
也對,她總不可能拿他質問的問題和謝青行告狀,那就顯得太小題大做了。
“晞容方才看得困了,鬧着要去找二郎他們放風筝,我便也離開了。”謝青行有些不解地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撫,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怎麼了?你們為何會正巧碰上?”
哪裡巧了,晏絕肯定就是特意來堵她的。
可惜的是她壓根沒有證據,更不敢暴露自己偷偷追蹤女主的事。
“也不算正巧,是……”她靈機一動,“我看清河王殿下一個人站在河邊,就找他讨教怎麼編柳枝花環呢。”
河邊的柳樹的确生得茂密,謝青行不由好笑道:“原來是這樣,那你讨教得如何?”
“挺好呀,我很厲害的。”
比某人強多了,起碼她不會因為自己編得一團糟就惱羞成怒把東西咔擦折了。
話都說這裡,反正盤問是肯定進行不下去了,她暗戳戳給晏絕甩了個眼刀:他怎麼還賴着不走?
少年冷眼看着她的舉動,嘴角勾起漫不經心的弧度。
她好像全然沒有意識到,這種行為就像一隻借着老虎的勢頭,來掩飾自己瑟瑟發抖的本質的狐狸。
“可惜我倒不知道傅姑娘究竟學到了什麼,不如讓我也見識一下?”他并未急着離開,反而慢條斯理地折下剛才落在傅苒臉頰邊的柳枝,戲谑地遞到了她眼前,一幅誠心讨教的态度。
這人怎麼還陰魂不散的?
傅苒剛平息下去的小火苗又差點死灰複燃,好在她也不是空口說大話,索性順勢一把接了過來。
她心裡憋着氣,手上動作飛快,幾下就編出了個整齊的成品,做完自顧自先給謝青行展示:“我就說我手工很好的吧?”
“是啊,做得很好,很漂亮。”謝青行從來不吝于誇贊。
以免又被刁難,這次在晏絕開口之前,傅苒就先發制人地拽過了他的左腕,動作飛快地把柳環往上面一套,居然恰好合适。
“那正好,殿下别客氣,這個就送給你了。”
這下連謝青行都略有些訝然,随後是欲言又止:“阿苒,這恐怕……”
晏絕的表情更是風雲變幻,過了半晌,才歸結于一聲匪夷所思般的冷笑:“傅姑娘,沒有人教過你上巳贈禮是什麼樣的含義嗎?”
“沒有啊,殿下都已經知道了,我又不是京城人,哪裡會清楚你們的禮節。”傅苒滿臉真誠,“難道你們這裡,就連送個禮物也不對了?”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小郎君衣着華貴,所佩琳琅珠玉,和這個樸素的柳葉手環一點也不相稱。
但她經過一番拷問,演技反倒超常發揮,加上有情緒,便仗着謝青行的勢,委委屈屈、茶裡茶氣地說:
“我隻知道禮輕情意重,好歹也是心意,殿下不會把我的心意扔了吧,那我就要傷心得沒臉見人了。”
“……”
“怎麼會?”少年臉上挂着笑容,目光卻冷淡,“傅姑娘言重了。”
他長睫微斂,終于略帶幾分譏诮地審視着她浮于表面的演戲。
來曆不清,謊話連篇,充滿疑點,但有一件事倒說得很對。
就算換上時行的盛裝,她看起來也完全不同于洛陽城裡娴雅的高門貴女。她面容稚氣,頰上是脆弱的冷白,像是芳澤蘭草上新鮮的晨露,不知不覺間,涼意就深重得沁人肺腑。
和那些熱烈的、喧嚣的、來來去去的富貴煙雲,絲毫也不相關。
不論她是從何處來,又是為何而來。
都絕不屬于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