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晞容從踏上回府的路,就不斷對傅苒怒目而視,但進了門後,卻忍住了沒說出偷看的事,隻是越想越氣,又轉過頭重重瞪了她一眼。
“你别以為這件事過去了,要不是為了表兄,我才不——阿嚏!!”
傅苒:“……好好好,你回去記得喝碗姜湯,别受寒了。”
然而第二天,謝府便有下人說起小娘子因為貪玩着了涼,被母親陶氏勒令卧床休息的事。
由于事關長兄名譽,任由陶氏問了半天,謝晞容居然都忍住了沒告狀,隻不情不願地說傅苒幫她借了崔家娘子的衣物,讓母親幫忙還回去。
“崔家二娘子?晞容上巳節碰見她了?”
東郡公夫人劉氏端坐案後,聽自家妯娌絮叨了半天女兒的不省心,終于從話裡捕捉到這個名字,回憶和崔家的往來。
劉夫人主理府上一應事務,和别家人情聯絡大多都要經過她。
因為謝府規模不小,但人口相對其他權貴人家來說略簡單。謝老太公夫婦都已駕鶴西去,目前常住在家的就隻有兩房,即東郡公謝易和其三弟謝運,其餘兩個兄弟都在外任職。
謝運官職不高,遠比不上兄長,夫婦兩人又都不愛麻煩,所以府裡既沒有各房矛盾,也沒有管家權糾紛,大小事幾乎全由劉夫人做主。
陶氏道:“她倒沒碰見,說是青行的義妹碰見了,向人家借了件衣服。”
劉夫人已經從剛才的叙述裡知曉了那天的事,飲了口熱茶方問:“晞容不肯說為什麼落水?”
“别說了,她一提到這個就支支吾吾的,”陶氏壓低了聲音,身體湊得更近了些,“這話我也就私下同你說說,我看,她好像不大喜歡青行的義妹,但我問她落水是不是因為那姑娘,她又說不算,弄不清怎麼回事。”
聞言,劉夫人這才緩緩放下瓷杯,沉吟了片刻。
她因少時操勞而落下過病根,身子骨向來不大好,上巳之前就有些不适,為避免再吹涼風,便索性沒去踏春,所以是聽陶氏抱怨後才知道此事。
不過劉夫人到底是看着謝晞容長大的,知道她脾氣雖有些任性,但大事上拎得清。既然她堅持不肯說原因,那多半是牽涉到了需要諱言之事,想必多問也是問不出來的。
想到這裡,劉夫人拍了拍陶氏的手,寬慰了兩句。
“如此說來,崔二娘子是一片好心,而且崔家門風清正,她定然不會在外傳揚什麼,衣裳我命人備禮一并送還給崔家就好了。”
陶氏先連連點頭,表示贊同,而後猶豫着清了清嗓子,終究沒憋住一顆想打探八卦的心:“既然都說起了,我多嘴問一句,青行那個……到底怎麼回事?”
認幹親這種事,實在讓人很難不遐想,她早就暗自好奇了,隻是礙着長輩的面子,說出來未免有拿小輩嚼舌根的嫌疑。
好在劉夫人知道陶氏心地不壞,隻是嘴碎罷了,平淡道:“她于青行有救命之恩,僅此而已,旁的你知道,我是不好說太多的。”
“哦,也是,也是。”陶氏聽了這句,便知趣地打住了話頭。
言外之意她也懂,劉夫人雖然是如今的當家主母,但卻是續弦,而謝青行是原配的兒子,繼母嫁進來時,他年紀都已經十餘歲了。
雖然兩人彼此以禮相待,但因為謝青行已故的生身母親,到底有層隔閡,關系也始終算不上親密,所以,向劉夫人問這話是不太方便。
陶氏趕緊找了個台階,把先前的話題圓過去:“青行從小是個悶葫蘆,何況他們年輕人的想法,最難猜不過了。”
“是啊。”劉夫人面上也一笑揭過。
雖是不便提起,但對于陶氏好奇的部分,其實謝青行的确解釋過,是因為傅苒的父母都已離世,要是放任一個弱女子繼續獨居于戰亂之地,總歸讓人于心不安。
東郡公謝易本就是個極其看重情義的人,知曉緣由之後,二話不說就同意了認義妹這事,劉夫人當然也無不可的理由。
但老實說,除卻這一層關系以外,她對傅苒的記憶不深,隻記着是個纖弱而秀氣的小姑娘,并非一眼就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種人。
隻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個女孩似乎是個極大的變數。
即便不能對陶氏言說,于她的私心……自然是偏愛蘇家人的。
她嫁給東郡公之前,和當今太後曾同為宮女,情如姐妹,若不然,蘇瓊月也很難一而再再而三地借着探訪她的名義來謝家拜會。
然而私心歸私心,命中的因緣際會,誰能說得準呢?就算是她自己,何曾又料到了今天。
劉夫人用帕子點了點茶水的濕痕,照舊平常地吩咐侍立在兩旁的婢子。
“備禮,給崔家送去吧。”
*
謝府書房裡,傅苒正捧着一本從書架頂上随便找出的地理志翻看。
說到這個狀況的起因,還是她平時在府裡閑得太無聊,所以主動向謝青行申請了書房的借閱權限。他對此倒是很贊成沒錯,但傅苒很快就發現,男主估計是個典型的實用主義者。
因為除了少數經史典籍以外,他的藏書裡壓根找不到幾本文藝作品,放眼望去,内容不是兵書就是地理人俗、風物百工等方面的著述。
毫無水分,全是幹貨,就是有點太幹了。
好在她興趣還算廣泛,當年連郎道的物理十卷都陪朋友生啃過,所以也能接受,隻是得對照着牆上的禹貢九州圖,試圖弄清楚書裡那一大堆河流城縣的方位。
可惜傅苒理論尚佳,但實用的方向感相當渺茫,看了半天還是覺得亂糟糟的,于是轉過身,準備從附近的書架裡找幾本其他書來參考。
一回頭,視線對上了身後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影。
“!謝公子?”她下意識噔噔後退,直到看清了人才放下心來。
“隻是見你太過入神,就沒有出聲打擾。”
謝青行見她行動驚慌,還險些撞翻了身後盛着香花的瓷瓶,無奈道,“怎麼吓成這樣?又不是在作賊。”
這倒不至于,單純是因為最近謝青行回來得實在太少,導緻名義上是他的書室,眼看着都快要被她一個人占據了……
傅苒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把手中的書合了起來:“謝公子來書房是有什麼要事嗎?”
謝青行向她展了展手中紙張的一角:“我明日不當值,恰好府上又收到了一位友人的手函,所以來給他回信。”
他因為戰功和天子信任,已經升任為侍中、殿中尚書,負有掌宮内兵馬以及典宮殿禁衛的職責,要是有臨時任務委派,便經常會直接夜宿于宮廷,導緻在家的時間比以前大為減少。
所以從上巳之後,傅苒見到他的機會也不多。
為了表示自己的彌補之意,她殷勤地給他鋪開信紙又磨起了墨,順便關心道:“天色這麼晚了,回信要是不着急的話,不如明天再寫吧。”
謝青行耐心解釋:“這封信是從青州托人捎來的,路途遙遠,單是傳信便要在路上耗好幾日,還是早些回複為好。”
“也是哦,對了,說到青州——”傅苒忽然被這句話提醒了,“之前公子說過的流民安置的事情怎麼樣了?”
她本來就是從青州而來,知道那邊由于戰亂的緣故,有許多人已經無地可居。謝青行已經寫過一份奏章向皇帝禀報這件事,現在他病休結束,朝堂的安排應該也下達了。
其實女配的身世雖然可憐,在動蕩中卻不是個例,像她這樣的人還有許多。
所以說起來,她能遇見男主都算得上幸運的事情了。
謝青行的筆鋒停頓了下來:“是我忘記告訴你了,陛下已經下旨,令青齊之地的流民徙于京師就食,此事交由河南尹來督辦。如果順利無誤,他們的戶籍便會分配在周圍的諸縣,再由倉曹發放赈濟。”
重新定居不是件易事,但如今,這已經是多方協商過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