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煮茶,不得不說聽起來是挺風雅的。
傅苒在心裡認可了一下男二的品味,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坐下喝了一口,結果差點被嗆到。
好一言難盡的……茶啊。
跟她以前喝過的完全不一樣,這裡頭的茶葉已經碾碎成了粉,好像混合着鹽、蔥、姜和橘皮,還加了一些亂七八糟看不出是什麼的香料,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這跟黑暗料理有什麼區别!
蘇瓊月卻渾然不覺,看起來已經接受了茶就是這個味道:“茶湯雖然制法與酪漿不同,但也别有一番風味,世子要是從小習慣了,應該會覺得比酪乳更清爽吧。”
蕭徵聞言隻是笑了笑:“其實,我幼時家中反而很少飲茶,倒是後來年歲漸長,伏案日久,才會常常用以提神。”
大概是見到傅苒對着茶盞面露難色,他邊說着,邊輕柔地将茶食裡的一碟蜜餞遞到她面前道:“若是娘子實在不習慣,吃點甜食也許會好些。”
确實,蜜漬過的梅子酸酸甜甜的,馬上把茶湯那種奇怪的餘味沖淡了很多。
傅苒咬着一顆梅子,打量着他細緻的神色變化,心想能體貼到這種地步,也真不愧是經典的溫柔男二。
而且據她了解,蕭徵不是僅僅對于某幾個人如此,而是因為成長環境的原因,極其擅長察言觀色,做事風格也屬于八面玲珑的類型,很少直接得罪誰。
所以跟不解風情的謝青行和腦子有病的晏絕相比,難怪最後還是他赢得了女主的信任。
但事實證明,她最近是有點烏鴉嘴屬性在身上的。
腦海裡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熟悉的少年聲音就好巧不巧地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阿姊今日竟然有這樣的雅興,怎麼不告訴我?”
竹林後的身影逆光而來,如同忽然闖入的不速之客,讓這平和而甯靜的氛圍為之一滞,唯有蘇瓊月不顯得太意外:“阿真,别說笑了,你不是最近忙得很,我哪裡好去打擾,倒是你這時候為什麼會來?”
晏絕的視線從在座幾人中掃過,望見意料之中的蕭徵,還有……背對着他堅決裝不認識的傅苒。
他的話音頓了頓:“說來也沒什麼,不過是因為方才經過永甯寺外,正好有位比丘在講《賢愚經》,所以停下來聽了一會,又隐約察覺到後院的樂聲,想來是阿姊,便順路過來看看。”
這緣由的确是平常,可蘇瓊月知道他素來對佛法沒有半點興趣,竟然能讓他駐足傾聽,說法的無疑是位高人,一時好奇道:“那位高僧說了什麼?”
“比丘講的是經文中的哪段,我也不大記得了。”少年坦然看向琴案後的蕭徵,唇邊卻挂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隻記得他用的譬喻,說是燕子不耐嚴寒,每凡冬日總要遷徙到溫暖的地方,可就算年年南飛,它們都還是是眷戀故巢,不論多遠都想着要回去。禽鳥尚且如此,世上的人又有什麼分别?”
傅苒雖然不知道《賢愚經》裡到底講了些什麼東西,但猜也能猜到,這段肯定是小病嬌臨時瞎編出來的。
她同情地看了看被坑的蕭徵,心道他還真是見縫插針就要給情敵上眼藥啊。
雖然蘇瓊月好像似懂非懂,但她都能聽出來,這話已經是相當明顯的諷刺了。
因為蕭徵這個人身世比較複雜,他本身不是北朝人,而是當年投奔過來的南梁義陽王蕭承業之子。
其父蕭承業原本是鎮守彭城的南梁徐州刺史,因受皇帝猜忌一度流亡北朝。由于此人是南梁皇室,但異姓不得授王,因此獲朝廷實封為公,特加“梁王”之号,又因他原配妻子在逃亡過程中已經遇難,得以娶建興公主為妻,從而和晏家正式搭上了關系。
然而蕭徵的身份尴尬之處正在這裡。
他是蕭承業原配所生的長子,可生母已經亡故,自身寄居别國,繼母還是一國的長公主,于南北兩邊都不讨好。
況且梁王蕭承業客居了沒幾年,在南梁皇帝駕崩,局勢改變後便被贖了回去。此後由于南梁内部變動劇烈,繼位的廢帝遭弑,蕭承業反而迎風直上,在建康勢力的簇擁下搖身一變掌握了大權。這下,以被留在北邊的蕭徵處境就變得危險起來,幾乎與質子無異。
算起來他本就是南梁人,此時局勢又敏感,他隻要表露出任何思鄉之意,在旁人看來無異于赤裸裸昭示自己對北朝的叛心,于他而言絕無好處。
但蕭徵顯然也不是吃素的,臉上并無半分慌亂,緩聲道:“我聽聞南部尚書謀反被誅,現今尚書省事務繁多,堆積的案卷都快處理不過來了,不知為何清河王竟如此清閑,還能有閑暇途經寺中聽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