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蜘蛛在沉默的時候會思考什麼呢?
它在複習近日發生的種種,以免一不小心将它們忘記。節肢動物的腦容量注定它的記憶内存不大,它必須時不時地對記憶進行梳理,去除掉重複度高和重要度低的部分,抽象出其中關鍵的節點,再放回到腦海中的時間線上。
幾天前,它蟄了自己的飼主。在EH2N即将把某個稱号誦諸于口的時候。
顯而易見,如果飼主從EH2N口中聽到那個稱号,就能串聯起一些事情,知道自己占用的身體在過去絕對是個人物——那個讓仿生人聞風喪膽的怪物,鐵血無情的殺星,象征支配與恐怖的魔王。
有太多詞彙可以稱頌他的功績,有太多字眼可以形容他的強大。
可它不想讓飼主知道這件事。
它是一隻蜘蛛,沒法阻止EH2N的發言。
不過好在它的毒液之中有能夠快速讓人産生神經麻痹的種類,它就是借用了那種毒素,剝奪了飼主聽到那個單詞的機會。
它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不想讓她知道真相。
在栖身于這具八條腿的軀殼之後,它的思維能力顯著下降,考慮問題的速率也大幅減緩——說實話,以蜘蛛的體量,它現在還能進行思考,本來就是奇迹中的奇迹。
是的。
所有想不明白的問題,它都可以推脫給這具脆弱的、微不足道的肉身,以及那顆大概根本不存在的大腦。
但它的潛意識沒準一直明白。
比起一個從未有過自由,一直被當做實驗體對待的存在,曾經高居雲端、後來才墜入那種如泥潭般境地的存在更讓人感到好奇和憐憫。
而無法忍受那種出于獵奇的好奇和産自高傲的憐憫。
它下意識地不願讓這個占據了自己身體的家夥對此中的經曆展開探究。
那對它來說将會是有如淩遲一般的酷刑。
她有什麼資格?
她憑什麼?
一個蠢貨,自以為是的無能的蠢蛋。
它怎能被這種人憐憫?
它受不了她看向自己時那種親切的、關心的,甚至滿含愛意的眼神。
那種看向自己玩物的眼神。
它更喜歡初次相遇時她眼中流露出來的發自内心的恐懼。
如果不是對奪回身體這件事還抱有零星的希望,它早就放任她自生自滅了。
可為什麼,當它又一次從她臉上看到對自己的恐懼時,它會感到一陣茫然無措。
它隻是不想她惹上麻煩——這完全是為了它自己——所以才用它能使用的最便利的手段,幫她處理掉了那具屍體。
她應該對此表示感激。
而非恐懼。
等等,它不就是想看到她滿臉恐懼的模樣嗎?
它到底在矛盾什麼?
蜘蛛在靜止許久後,突然煩躁地用前肢刮蹭着自己的腦袋,那顆貧瘠的蜘蛛腦袋。
見鬼,都是因為變成了一隻蜘蛛!它都沒法好好思考了!
不過它沒有放棄。
它還沒有忘記自己用淩亂的筆迹镌刻下的誓言。
要報複。
向唐古拉斯。
向傷害自己的人!
它現在是一隻蜘蛛,一隻可以被輕而易舉踩死的蜘蛛。
為了達成目的,它必須借助他人的力量。
而眼下占據着它身體的,正是一個可靠的人選。
一個比曾經的它更加孑然一身的,不與這個世界任何一方勢力挂鈎的人。
它必須保護好她。
保護好她,也就是保護好自己。
*
門禁時間,所有服刑者都必須乖乖待在宿舍。
衛琅輕手輕腳地開了房門,在沉寂的夜色之中行動起來。
同一個時區内的管理員和服刑者保持相同的作息安排,若無特殊情況,門禁之後就不再有管理員值班——在這裡上班的人拿的都是死工資,沒人會想不通在結束規定的執勤後免費加班。
但是兩種人除外。
一種是帶着特殊任務潛伏在這裡的壞分子,他們會鑽這種習慣的漏,在夜色掩護下幹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還有一種就是被趕鴨子上架的獄長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