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了一瞬,肩上搭上來一隻手,賀今宵的聲音響起:“沒關系,隻要我們努力過,就夠了,多的不要想了。”
“但是我們又沒有糧草了。這一次,好像是真的走到末路了。”
一片沉寂中,賀今宵安慰道:“總有辦法的。”不知道是在安慰李祝酒,還是安慰自己。
看身邊的人還是不在狀态,他提議:“我們出去走走,别想那麼多了。”
兩人出了太守府,一路往主街道走,道路兩旁的帳篷裡躺着不少傷患,有的半裸着身子,躺在草席上,有的歪歪斜斜,坐在椅子上撩起傷腿,許多年輕的百姓自發組織在一起來當義工,幫大家端水送藥,包紮傷口,軍民相處如魚水之歡。
自從來道長虞,大小戰亂不斷,傷員也一直接續不斷,這批養好傷,下一批又躺過來,于是臨時醫療棚越建越長,都快沿街鋪成攤子。
李祝酒慢慢走過去,偶爾側目看看周邊人忙碌,也看看士兵傷情。
“晏大人,顧将軍。”
“大人來了?”
“大人手受傷了?”
走街串巷的百姓,官兵,任誰來了都打個咋呼,李祝酒随口應着,一顆心像是像是放在油鍋裡用滾油烹炸,炸完撈起來又放到冰天雪地裡冰凍,無比煎熬。
沒走兩步,一個人急急忙忙撞了上來,那人知道撞了人,悶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小屁孩兒?”李祝酒認出了那孩子,之前賀今宵受傷時送烙餅的小孩,剛才撞他的力道不小,李祝酒有些擔心地蹲下身:“撞疼了沒有,下次走路看着點,太不小心了。”
“知道了,我會小心的,我這次不是來松餅的,是來幫忙的。”那孩子混不在意擦了一把臉上鼻涕,笑嘻嘻答。
“幫啥忙?”
“照顧各位軍爺啊,我娘說了,大家都是為了保護我們才受傷的,叫我沒事的時候别瘋玩,來這裡幫忙端藥什麼的。”
李祝酒沉默了。
這座城池裡的每個人都沒有放棄。
可他已經提前知道,這是一座必定會被攻破的城,内有朝中重臣出賣,外有且蘭騷擾不斷,被拿下隻是時間問題。
最殘忍的不是已經提前預知了結局,而是一個已經預知結局的人,卻還要像個木偶一般在他該在的位置上做他該做的事。
比如他,比如賀今宵。
半晌,他道:“賀今宵,我們努力吧,把這座城守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要是可以久到地老天荒,久到奇迹出現,那就更好了。
身後的人堅定回:“好。我和你一起。”
糧草再次被劫,也就意味着,在奇迹到來之前,長虞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糧倉漸漸見底,不可謂不愁,可愁也沒有用,上次用過的方法也不能再用,畢竟這種出其不意的戲碼,一次足以讓對方長記性。
又過了幾天,士兵鍛煉之餘,吃進嘴的糧漸漸稀了,軍中已經小小地有了不滿。
安分了沒幾天的且蘭再次卷土重來,這一次還帶來了更多援軍,從城門往下看,浩浩蕩蕩一片,連綿不絕,看不到盡頭,他們就那麼在城池周圍死死守着,也不打,就看着。
這天中午,李祝酒叫來賀今宵,在房間裡叙話。
“以你的名義,今晚召集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将領,醫官也帶上,一起吃個飯,吩咐廚房,吃大餐,就在太守府設宴。”
賀今宵一頭霧水:“糧草不太夠了,這樣不太好。”
“我有别的用處。”李祝酒道:“且蘭永遠能恰到好處地掌握我們的動向,除了朝中有人外,應該在我們之中也安插了人,這個人的上級也許是朝中的人,也許是且蘭的人,但不論如何,眼下我們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行差踏錯一步都有可能頃刻之間葬送所有人,所以,必須把這個人揪出來,清理了耗子屎,才好心安。”
賀今宵還是沒有想通這和這頓飯有什麼關系,但還是照辦了,畢竟眼下這個爛攤子,真是誰來也扶不起來了,那就能摟一把是一把吧。
酉時,太守府設宴,衆将赴約。
三月的桃花作陪襯,中間圈出來個地方,幾個舞女在其中翩翩起舞,絲竹管弦,樂聲陣陣;一列列食案擺放得整整齊齊,食案上盡皆擺放得滿滿當當,秀色可餐。
沒多久,各将領着常服來赴約,張寅虎率先挑了張食案坐下,抄起個雞腿塞進嘴裡,兩下吐出骨頭:“終于能吃頓飽飯了,有糧草就是好,這年代當兵打仗,有奶就是娘,嘿嘿。”邊說邊吃,拎起酒杯就上一口鹵雞腿,吃得人直甩頭:“爽!”
等到所有人落座,李祝酒舉起茶杯遙敬:“一直以來戰火不停,還沒有和諸位好好叙叙話,吃吃飯,剛好糧草到了,今日約大家一起聚聚,也放松放松,都敞開了吃,管夠。”
“有晏大人這句話,那我就放心了,吃了好久幹糧稀飯,今兒個終于是吃上好的了,我非得把肚子撐破不可。”張寅虎舉起酒杯回敬:“打仗的時候我沖最前面,吃飯我也是,我就不客氣了,先吃着了哈哈哈!”
“吃吃吃,本來也就是設宴給大家放松的,别緊張,都吃。”賀今宵笑着舉杯。
同張寅虎性格相差無幾的,還有個李蒙,但此刻那人坐在下面,随意夾了幾筷就不再動,一臉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