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還響着呼哧呼哧喝稀飯的聲音,那盛飯的碗用過後幹淨得如同剛洗過,每個士兵都已經有了怨氣怒氣,挨餓受凍,還要讓人拼命,哪有這麼好的事。
賀今宵沉吟片刻:“我再想想。”
日子一天天過,幹飯變成稀飯,稀飯變成米湯,眼看着就要喝清水了,城中餘糧漸漸見底,肉菜早已吃光。
軍中漸漸哀聲四起,怨聲載道,軍心一天比一天散亂,外有且蘭圍困,内有朝堂内應,再加上士氣不振,仿佛失敗的屠刀已經高懸顱頂。
眼看着再這樣下去就要散成一盤沙,賀今宵終于不願再拖。
這日正午,豔陽高照,賀今宵再次聚衆議事。
“糧草被劫,城内已經沒有可以用的糧了,再這樣下去,也将失去可以用的兵,我決意做足準備,去迎這最後一戰,各位可有異議?”
座下所有人面色沉重,一時無人應聲,片刻後,薛太守整理衣襟,起身行了個大禮。
“若不是将軍率衆前來,我長虞怕是早已淪陷,下官在這裡代長虞百姓謝過顧将軍,謝過晏大人,無論将軍做什麼決定,我等誓死跟随!”
年過半百的老太守尚且有氣節,餘下人等紛紛同意。
張寅虎起身:“下官誓死追随将軍!”
其餘所有人齊刷刷應聲:“誓死追随将軍!願竭力一戰!”
做好所有的準備,耗光所有的物資,壓上所有的籌碼,蓄夠所有的勇氣,用無畏鑄劍,以決心為兵,去戰這最後一場。
哪怕生,哪怕死,哪怕勝,哪怕負。
都無所謂,隻要最後這一場,竭盡全力。
看着慷慨激昂的每一個人,李祝酒猛地吐出一口氣,最後的時刻就要來了,真的要來了。
等到喊聲停住,他緩聲吩咐:“迄今為止,抛開在戰争中犧牲的,綜合後來招的民兵,我們還剩下将領以及士兵四萬三千餘人,戰馬八千九百餘匹,所剩糧草隻夠緊巴巴地用五天,眼下既然決定決戰,那吩咐下去,從即刻起,拿出所有餘糧,斬五千匹戰馬,讓所有将士百姓分食,所有人飽食兩日,兩日後,開城迎戰!”
此話過後,室内一瞬安靜,而後齊刷刷回:“是!”
李祝酒用了整整一天時間,跟賀今宵一起敲定了最後時刻的作戰計劃,事無巨細到每一個士兵,每一匹戰馬,每一個将領的用處,等到敲定完畢,已經是月上中天,三月下旬的夜晚,夜風已經不再寒涼,兩人披着薄衫,坐在門檻上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你怕不怕我倆就這麼死了,現實世界也嗝屁了,然後就啥也沒了。”李祝酒側身看身邊的人,一邊想,其實自己也沒什麼牽挂,爹不疼,沒有娘的,回不回去好像也沒太大區别。
倒是賀今宵,他之前有聽同學們聊過這人家庭氛圍挺好的,典型的相親相愛家庭出來的孩子。
陽光,正義,溫暖。
雖然一開始,他挺看不慣這人的,老在學校裡處處壓自己一頭,但是相處那麼久來看,其實這人也還不錯。
不管怎麼說,都是生死裡過命的交情了。
那人輕笑一聲:“現在就要留遺言了嗎?不是後天才決戰嗎,今晚好像還不到最後一刻。”
李祝酒一噎:“閑聊罷了,再說,真留遺言也沒人聽啊,咱倆在這跟誰有羁絆啊,說給誰聽。”話是這麼說,但是這一刻,李祝酒竟然想起晏母那個柔和的女人。
如果他的媽媽還在的話,大概也是那麼溫柔的女子吧。
賀今宵道:“悔恨,惋惜之類,都不能重頭再來,也不能改變結局,所以啊,放寬心,别太害怕。”
任由思緒放空一瞬,李祝酒才抓住賀今宵剛才話裡的重點,他倏地扭頭:“你的意思是,真到了最後一刻,真有遺言要留?”
“是,吧?是有幾句話想說,但眼下還不太好意思,我想,等到真要死了的時候,就什麼話都敢說了。”賀今宵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在月光下發着光,定定地看着李祝酒。
那目光明明還算平靜,李祝酒卻覺得像是寒潭一般吸引着自己往裡走。
“咳咳。”假裝咳嗽兩聲,他回神道:“睡吧,真有什麼遺言,明晚留呗。”
算得上是生命倒計時的一夜,李祝酒竟然睡得格外好,第二天神清氣爽地出了門。
中午吃飯的時間,廚師支了幾個比平時大很多的鍋,下面燃着小火,烹煮着鍋裡的肉,香氣四溢,遠飄十裡,勾得所有人腹中饞蟲湧動,練兵的沒心思練兵,幹活的沒心思幹活。
林念生大街小巷裡跑了一通,一路嗅着這味道跑近了,見周圍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望穿秋水般看着那邊的大鍋,他心砰砰跳,口水像小河流似的一直流,流了又擦,擦了又流。
他問周圍人:“今天吃什麼?我聞到了肉香,比我娘烙的餅香。”
有的人笑着回:“肯定是肉,雖然我好久沒吃過了,但是肉就是這個味兒,今天有肉吃了,哈哈哈。”
飯點一到,大鍋揭開,大勺一撞鐵鍋,夥夫猛地吆喝:“來來來,最後兩天了,都來吃肉,吃完肉就該好好幹仗了!”
百姓士兵依舊按照秩序分開排隊領飯,井然有序,但比起往日,今天多了一份翹首以盼的期待。
每個人的碗裡都領到了一份足量的肉和菜,連米飯也不再是稀飯,而是壓得緊緊的,冒起小山丘的幹飯。
所有士兵大快朵頤,吃得滿頭大汗,吃得忘情了,恨不得将以往的都補起來。
大家一團一團圍着吃,邊吃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