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将軍下了命令,吃兩天飽飯,就要好好幹仗了。”
“所以說啊,咱們吃的這個,可是斷頭飯,都吃飽點吧,不然真打起來都扛不動槍。”
“你們知道嗎,咱們吃的這個肉,是戰馬。”
“哎,知道,昨兒個,就在北門那塊兒,五千匹戰馬整整殺了大半天,哎,我聽着都心疼。”
“我一個哥們兒,就是騎兵,那殺的戰馬裡,就有他的,昨兒個他和我說起這事兒,一個男子漢,硬是哭了好一會兒。”
“那他……還吃得下這肉嗎?”
“不知道,吃得下吧,不吃的話,不就沒吃的了嗎?”
吃着,聊着,碗裡的肉好像頓時變沉了,沉得嚼不動,沉得端不住,但又不能不往嘴裡送。
等到所有人快要吃完,主街道上,一行人推着幾個大推車,車上裝滿了紙張,李祝酒和薛巢一道往中心走。
到了最中央,人最多的地方,李祝酒随手拿起一打揚了揚:“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吧,我找了些紙,大家都排隊來領一下,一人一張,會寫字的,自己寫封家書,不會寫字的,來找我,或是麻煩一下會寫的,也留一封書信,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把書信寄到你們家人手中,當然,如果我們赢了了,活着回來,那這書信就可以親手交給家人了。”
“不管怎麼樣,留個念想總是好的。”
适時來了一陣風,吹得那紙張亂飛,一些士兵眼疾手快去抓,去撲,像是捕蝴蝶一般,抓住了,珍寶一樣藏在懷裡,捧在手裡。
此時此刻,那些士兵好像影子慢慢縮小,變成了七八歲的孩童,他們也不是奔跑在長虞孤城的街道裡,而是跑在田埂上,菜田裡,正孩子氣地抓蝴蝶,抓蜻蜓。
随着孩子們的腳步,蝴蝶蜻蜓越飛越遠,慢慢不見蹤影,然後孩童的身影也慢慢變大,變成了青年的模樣,然後一路跑,跑出了貧瘠的茅屋,跑到了參軍報名的地方,跑到了戰場上,捕蝴蝶的工具變成了刀槍劍戟,捕蝶網上粘着的也不再是蜘蛛網,而是血。
這些人拎着刀槍劍戟一路跑,去追蝴蝶,追啊追,就追到了這裡,身影變得更高大,更冷硬,變成了被盔甲裹挾着的,戰士。
李祝酒眼睛一澀,側過身使勁揉着眼睛。
“大人可是身子有恙?”一旁的薛巢發現不對,擔憂地問。
飛快扭過頭胡亂擦了把臉,李祝酒回:“沒事。把這些紙都發下去吧。”
像放飯一樣,所有人自發排好隊,都來這裡領紙張,有的人領了後就随便撿個棍子沾點墨汁開始寫,不會寫的,就等在周圍,等到其他人寫完自己的。
讀書的時候百無聊賴學習的語文,死記硬背也難免寫錯的詩詞,在這一刻好像具象化了。
這才是真正的,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李祝酒心中一片愁雲,正想找個地方坐着發會兒呆,就見一個士兵踟蹰不前,手裡的紙都被捏得皺皺巴巴,那士兵的眼神若有似無往自己身上瞥,他瞬間明了:“是不是不會寫字?”
“是,是,大人,我想……”
“你過來,我幫你寫。”
就近找個台子坐下,李祝酒拿出帶來的筆墨,接過那張紙,這一瞬隻覺這封信重若千斤,深吸一口氣,他道:“寫給誰?”
“家中老母。”
“想說些什麼?”
那士兵有些不自在,撓撓頭,摸摸臉,道:“大人就寫,我在軍中升官了,馬上就漲薪,你跟我娘說,我拿了錢就給她,叫她在家裡别舍不得花錢,給她說,我,”他臉上浮現出了羞赧,而後聲音都小了下去:“說,我要去打場狠仗,要是能活着回去,就上隔壁小雅家裡提親。”
李祝酒一筆一劃寫清楚,随口閑聊:“你多大年紀了?”
“十九。”
“不錯呀,都有心儀的姑娘了,我都二十幾了,我娘天天念叨我不娶妻。”李祝酒笑着,心裡卻極難受,有種被堵住無法疏通的煩悶感。
要是沒有戰亂就好了。
“大人笑話我,大人長得那麼好看,娶不娶也就是看對眼的事。”那士兵笑嘻嘻接過書信,看了好一陣子,仔細折起來,交還:“雖然我是看不懂,但是大人寫字真好看,對了,大人,我的書信會寄到我娘手裡嗎?”
“我一定……”會盡量,李祝酒看着自己現代的握筆姿勢,又看看紙上不那麼正式的字體,笑着搖搖頭。
那一日,光是家書就收了好幾車,若是放在地上,都能堆成山了。
那不僅是書信,更是即将慷慨赴死的戰士留給自己的最後一絲挂念。
最後的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已是大戰前夜。
李祝酒翻來覆去睡不着,穿好衣服,乘着夜風,拎一壺酒,爬上城樓遠眺,遠處是連綿的山,零星的火光,頭頂是高懸的明月。
随便往城牆一坐,他揭開手中酒壇的蓋子,猛地灌了一口,很神奇,今天喝古人的酒,居然感覺沒那麼像現代酒釀了,沒喝幾口竟然有些頭暈暈的了,神奇。
半壇下肚,臉已經有些熱,思緒也不那麼清明,忽然,身後一聲輕笑。
“一個人喝酒賞月不帶我,不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