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巍峨的太守府,一夜之間變得殘破不堪。
韓道行很懂得打仗,他料定正山軍已再無威脅,也不再派人去追,可他也隻懂得打仗,于是修繕太守府的事将他弄得焦頭爛額。
便把精力用來專心收拾眼前殘局,以及,等着南來巡查的使者。
這天快黃昏的時候,韓道行剛與師爺清點完庫房,一臉愁容走了出來。
庫房沒剩多少銀錢了,修繕府衙還得自己添補,可他本是從薊州調任而來,也是為了戴罪立功,本來就無多少傍身之物,真真是雪上加霜。
本就郁悶,卻聽衙役通報,“大人,那幫先生們又來了。”
韓道行甩袖,“不見,本太守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放糧,不可能!”
衙役猶豫了下,又道,“可他們說……今日不見到大人,他們就不離開。”
韓道行重重拍在桌上,“跟他們說,再不走都給我下大獄!”
衙役領了命,匆匆退去。
師爺遞來茶,“大人息怒啊。”
韓道行喝了茶,怒火平息,說道,“劉安,你覺得洛城可會變成薊州那般?”
劉安略忖後道,“依卑職拙見,洛城百姓可找不到北安王那般大的靠山,鬧不出什麼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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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四方各有鄉賢被推舉為耆老,同張舉人一般,是民間受百姓尊重,幫大家說話的先生們。
如今卻被衙役拿着殺威棒驅逐出門,踉跄而出,形容狼狽。
裴舒從街角走來,“各位先生,已經見完太守了?”
幾位都是與裴舒新近相識的,眼下雖然滿肚子怒火,卻還是等避開了府衙的耳目,才把今日之郁悶,衙役之蠻橫不吐不快。
“這、這韓太守根本不見我們,還要捉我們下獄!”
“豐年苛稅時,糧倉裡屯了數百萬石糧,卻任由其發陳發黴也不肯分給老百姓一點!”
“市面糧價都兩千文一石了,讓老百姓怎麼活啊!”
“這樣下去怕不是要易子而食?”
“……”
“諸位莫激動,張舉人請各位到茶樓議事,或許……”裴舒緩緩道,“或許還有其他辦法。”
四位耆老看向這位裴公子,他眉眼平柔,行止淡然,心中的焦躁竟莫名被撫平了。
“好,我等先前往茶樓赴約。”
東街二樓茶室,此處靜谧,裴舒攜四位耆老上了樓,推開門,除了張舉人,竟然還有位頭帶兜帽,面蒙黑紗的陌生人。
衆人落了座,裴放默默退了出去,關門守着。
有人問了出來,“這位是?”
蒙面男子出聲道,“諸位不必知道我是誰,隻要曉得我是來送消息的就好。”
北街耆老聽到這聲音,登時一激靈,連胡子也跟着翹了起來,“呔!周靜,你竟還敢出現在我等面前,你這個貪官昏官,看我不砸死你!”
在座耆老不是舉人也是秀才童生,平日裡舉止文雅,超然灑脫,但眼前這人容不得文雅灑脫。
茶壺已經舉在半空,周靜也早已拉開架勢,“好你個胡連,有消息我也不告訴你。佑臨兄,他竟這般對我,你快把他攆出去!”
裴舒擡袖飲茶,掩着笑,所謂文人發癫起來,也難應付得很,茶壺都能做武器。
張舉人忙起身拉架,“胡兄使不得,周兄給我們傳遞了不少消息,如今是我們這邊的人。”
看熱鬧看夠了,裴舒也起身和事,“緊要關頭,還望各位暫時放下仇恨,先聽聽周大人的消息不遲。”
這回周靜也不藏了,摘了兜帽,去了蒙面,做足架勢才開口,“你們知道為何韓道行不肯放糧?其實他巴不得放糧,讓老百姓别鬧。可他不敢啊!”
西街耆老範先生問道,“他乃一城太守,整個庾州西都是他說了算,為何在這件事上束手束腳啊!”
周靜道,“那是因為,朝廷不讓!不僅不讓,新近還派了欽差攜尚方寶劍北巡,此時放糧就是觸了皇室逆鱗!”
說罷,周靜拾起茶杯,身子轉過一邊飲茶。
他做慣了太守,當庶民還不滿一月,已經很苦了,根本聽不得滿座的歎息和痛罵。
在座耆老有的哭有的罵,對這局面也沒有一點辦法,就算他們日日集資,處處借錢,也搞不到那麼多糧啊,甚至若他們大量買糧,還會把糧價更加擡上去。
洛河漕運早已不通,他們就算有心往南去,也沒有門路啊!
“諸位,在下有個辦法,或可解洛城之急。”
衆人聞聲将目光落在裴舒身上,等着他說話。
裴舒則靜靜看向周靜。
周靜起身,“得得得,我不聽,我走還不行。”
張舉人看着他離去,“周兄,你……唉,改日我再拜訪。”
胡先生忙道,“裴兄弟,你快說說看,我等已經無計可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