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大哥……”
鄧暢要跟着桑決出去,鄧高拽住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小決說得對,起義也是為了活着,要是搭上性命反倒不值。”
鄧暢道,“那怎麼辦,自從來到這裡正山軍的心都散了,康伯伯一走,桑大哥更是連話都不願意多說了。”
鄧暢着急地直跺腳。
鄧高搖搖頭,“‘正山軍’這三個字以後不要再提了,桑決現在就是首領,我們一切都聽他的吧。”
正在鄧高為如何激發桑決鬥志而愁眉不展的時候,來寨中投奔的人卻愈發多了起來。
一問其來處,則多是珙縣人士。
桑決自問行蹤隐蔽,就算陳翰能找來,也是因他早就想投奔才暗中跟了過來,而珙縣人士是如何知曉山裡藏着一支義軍殘部的?
廳内,桑決沉着臉坐在上首。
書記官把今日投奔來的人數統計好了,擡起頭道,“首領,今日有九百餘人。”
鄧高聽聞内心激動,“小決,這都是慕名而來的,等着你出山呐!”
桑決道,“七日内就新收了五千餘人,鄧叔覺得其中是否有異?”
鄧高疑惑,“有何異常?正山軍在洛城威名遠播,外縣的百姓聽聞了來投奔不是很正常嘛!”
桑決搖頭,“别忘了,我們的蹤迹可從未暴露人前,他們是怎麼找來的?”
“這……”鄧高這才反應過來,“是我老糊塗了,小決啊,難不成是我們中間出了奸細?”
桑決:“不一定是奸細,也可能是故人。”
這激将法還真是别具一格。
那人竟會知道,若珙縣的百姓前來投奔他定會收留,還沒收入麾下呢,就敢如此算計他!
鄧暢困惑,“故人?”
桑決不搭言,轉而道,“幫我準備一身農戶衣服,明日我去城中一探。”
·
桑決沒帶任何人,獨自進了縣城。
他首要去看珙縣縣衙門口,是否真如傳言所說那般,已經成了人間地獄。
黑甲禁衛軍層層防守的門口,果真有一排排散着血腥氣的皮囊,外加一顆枯萎的頭顱在前,恰好形成一疊“人”字型。
而衙内不斷傳來慘叫哭嚎,聲音随着腐臭的腥氣在上空漫開。
不知是誰家的羊沒有牽住,經過桑決身旁,響亮地叫了一聲,又跑了開去。
畫面忽然搖晃颠倒,又回到了六年前,那個散發着腥味的黃昏。
血肉刺破的悶響之後,娘親的話語從留着血的嘴角輕飄飄傳來,“小決,你要好好活下去……”
落在耳中卻刺得他心疼,“好好活着”,如何是“好好活着”?
眼眶猩紅,雙拳緊握,眼前變成那張邪惡的臉,“羊丢了你娘就該償命,待會兒别忘了丢到亂葬崗去,髒死了!”
所以活下去,就是為了給這種人看田種地,被欺壓淩辱嗎?
桑決爬過去,要給娘親合上眼,卻傳來一聲羔羊叫,那走丢了的羊又跑了回來。
那張邪惡的臉卻滿是厭惡,“讨人嫌的東西!”
羔羊倒在母親身邊,哀鳴的聲音漸漸微弱。
桑決緊緊摟着娘親哭喊,任喉嚨喑啞,眼淚流幹。
為什麼?!娘親和自己那般哀求,“少爺”卻還是不放過娘?明明是因為丢了羊才殺了娘親,為何又把那羊殺了?
桑決後來明白,在那些人的眼裡,人命和畜生一樣,都不過是他們的玩物,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熊熊烈火中,桑決的眼前漸漸變成了紅色,人血的紅,烈火的紅。
黑甲禁衛注意這人很久了,見這個農戶在縣衙外站着,握緊拳頭,眼神兇狠,與之前的暴民沒什麼兩樣,正要帶上武器前來拿人。
“桑決!”
手腕傳來溫熱,桑決下意識跟着那手的動作轉身,閃進了一旁的巷口。
一轉眼,黑甲禁軍看人不見了,才又退回原地。
巷内無光,桑決背靠陰涼的牆磚,對抗着眼前血幕。
難道,這次又要看不見了嗎?
有人握上了他的手,直到指尖回暖才松了開,又輕輕拍打他心口,“好啦,好啦,壞人都被趕走了。”
聲音與夢中的神明重疊。
“是你!”
桑決睜眼,眼前血幕竟然開始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