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招呼道,“姜先生回來得這般早,看來宴川已經得勝了?”
姜宣眼皮有氣無力擡了一下,不說話,隻側過身子不理人。
反而是上首的桑決道,“宴川已取勝,攀縣如何?”
鄧暢單膝跪地,抱拳在前,秉道,“回将軍,攀縣大勝,我便是回來複命的。”
桑決點點頭,“怎麼不見裴逸安?”
鄧暢擡起頭,“怎麼,裴郎難道還沒有回來嗎?”
桑決眉心微蹙,心覺不妙,“怎麼回事?”
鄧暢站起身,“我與裴郎兵分兩路,裴郎将敵軍主将引開,我折返攻攀縣,隻是沒想到裴郎此時還沒有回來。”
桑決起身走上前,問道,“敵軍主将是誰?”
鄧暢答,“韓道行啊。”
桑決臉色變了變,“真是胡鬧!他乃謀士,不會武功不懂兵器,如何能應對敵軍主将?”
鄧暢被桑決這麼一說才反應過來,當時自己怎麼就被裴郎信誓旦旦的模樣給蒙騙了呢?當初裴郎是如何設伏的也沒同自己說,現在也不知道裴郎到底怎麼樣了。
桑決一邊轉身去取戰袍和佩刀,一邊問鄧暢,“你們是在何處分開的?”
鄧暢道,“在銅山山陰,裴郎該是往側峰方向去了。”
一旁忽然響起陶瓷碎裂的聲音,是在倒茶水的鄧高手不穩,讓茶壺脫了手。
隻見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對桑決道,“将軍,你快去尋裴郎吧,斥候來報昨夜銅山那邊突發雪崩,不會是被裴郎趕上了吧!”
鄧暢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是他把裴郎帶出去的,卻沒能把人全須全尾帶回來。
若裴郎真的遭遇了什麼意外,他也不要活了。
而座上姜宣伸長脖子,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終究還是緘了口。
此時天色剛蒙蒙亮,才能看見個事物輪廓,桑決不語推開門,牽來馬,一言不發地冒着晨霜就出發了。
鄧高拍了拍鄧暢的肩,“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帶人追上将軍。”
鄧暢“哎”了一聲,連忙轉身追去,心道,我的裴郎啊,你可要平安回來啊!
·
桑決騎馬遙遙在前,鄧暢帶着一隊機靈的兵後面跟着,拼命追也還是和将軍差一大截,連馬都追得氣喘籲籲的。
鄧暢高聲喊,“将軍,你可知道近路?等等我,我給你帶路!”
如此喊了幾聲,桑決才放慢了速度,等鄧暢跟上,給他引路。
快到側峰口的時候,馬卻掙紮着不肯向前,動物向來比人感覺更敏銳,桑決心知,一定是因嗅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把馬丢在原地,步行往前走,沒走多遠,便見到一片狼藉慘狀。
那是一片綿延數裡的雪堆,在兩山之陰,肆意橫陳。
極目望去,能看見冒出來的黑色馬蹄,破碎戰袍,零亂的頭盔铠甲,折斷的刀槍,裂開的馬鞍,以及斷肢殘骸,碎裂頭骨,殘破軀幹……
雪崩不隻是落雪,還有滾石碎砂,自上而下傾倒,底下的人被淹沒的那一刻,内心該有多絕望!
桑決腦中“嗡”地一聲,什麼場景都不見了,隻留下莽莽雪原。
這是一片空蕩死寂,沒有任何聲音的地方,把其他任何呼喊喘吸都摒棄在外,最多留下一陣空白的曠音——明明有着那麼輕微的轟鳴,卻原來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是的聲音。
桑決開始徒手翻起來,撥開一個又一個人形的白雪堆,這個是敵軍,那個還是敵軍……
他心中開始隐隐慶幸,或許雪崩的時候,埋葬的正是後面追殺過來的敵人,而裴逸安僥幸躲過一劫了呢?
可裴逸安為何不在這,為何也不在珙縣,他能去哪裡?
可能還在雪中。
桑決繼續不斷翻着,手指凍僵,戳在冷硬的屍體和岩石上,裂了口子,出了血又被凍住,形成一層疊一層的紅紫。
耳邊還是聽不到任何聲音,可又能單單記着他此行來的目的——要找到裴逸安,找到活的他。
猛擡頭,桑決見到樹上懸挂着什麼東西,在風的擺弄下飄飄悠悠,影影綽綽的像個人影。
擡臂取下,原來是件披風,正是那件出征前,他随手披在裴逸安身上的披風!
後頭的鄧暢也認了出來,他雙手捂住嘴,壓下了哽咽,說道,“裴郎一定在附近。”
桑決的耳邊能聽見聲音了,對的,裴郎一定在不遠處了。
他把這殘破披風抖開,上面破破爛爛挂着洞,挂着雪也挂着血,但這些都不能說明什麼。
将披風穿在身上,桑決的淚不知為何順着臉頰無聲滑落,那個救他性命為他謀劃的裴逸安,那個每天伸手和他要麥芽糖吃的裴逸安,前幾日還在對他笑着的裴逸安,如今在哪裡?
你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