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收了扇也收了淚,感激地看了眼鄧暢,又把眼神往桑決那邊凄恻了一下,然後垂眸道,“家父雖侍奉過朝廷,可死者已矣。若将軍實在介意,我便辭了這謀士的位子離去罷,好在莫聞兄是個能幹的,定能幫将軍圖謀一番大業……”
“我這便去整理書房,準備将文書和印信移交給莫聞兄……”
“将軍,告辭。”
說罷轉身欲走。
一股大力拖着裴舒不讓走。
人被拉了回來,垂頭喪氣的肩頭蓦地被一雙大手扶住,裴舒有些受驚,擡頭。
桑決目光落在裴舒眼角,怎麼這麼愛哭?
“青州赴宴,由裴逸安随本将軍前去,宴川、攀縣,珙縣後方由幾位副将軍和姜先生主理,不得有誤。”
姜宣臉色蒼白了下來,将軍怎麼這般偏護裴舒?若因裴舒過往身世,在青州與人糾纏起來,難不成要将軍陪着他受辱?
正要再度上前進言,被桑決一個眼神制止。
“英雄不問出處,姜先生以後莫要再提前事,傷了同僚之情。”
“是……”
姜宣除了答應,哪還有其他選擇?
·
青州上官氏發起的這場“鹿鳴宴”,對裴舒來說是個信号。
原書之中,主角阮澤問鼎兩淮圖謀北方之時,便野心勃勃地舉行了一次會盟,這“鹿鳴宴”與此性質類似。
一來說明上官家勢頭正盛,隐隐已經有壓倒皇權的意思;二來請帖發到了庾州宴川,也一定發到了其他諸侯手裡,說明天下已有定勢,南北西東各有其主,已經到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階段了。
裴舒覺得這是好事,總比一切混沌無序要好。
此行定于上元節過後出發,裴舒并沒忘了他與桑決“強行”治病的約定。
借着被姜宣傷了心的由頭,避開衆人幾日,他與顧老幾乎準備好了治療的所有事宜。
就差一隻小羊,裴舒去找鄧高幫忙。
鄧高聽了裴舒所求,神色有異,“裴郎,恕鄧叔直言,營中切不可有活羊出現。”
裴舒心頭一凜,試探道,“是将軍不喜歡嗎?”
鄧高放下手頭雜事,把裴舒扯到無人角落,“裴郎你别多問了,我也說不清楚。”
此種語焉不詳出現在一向穩妥的鄧叔身上,這很奇怪,裴舒觀其色似有難言之隐,便坦言道,“鄧叔,有話不妨直說,我自是不會外傳。”
裴舒言辭懇切神色不似作僞,這讓鄧高心裡稍安,也隻是道,“裴郎你不知,小決他……将軍他有隐疾,似乎和羊有關,萬萬不能讓他接觸羊的,否則将軍就完了!”
“鄧叔,你莫激動,你聽我說……”
裴舒心裡這回定了,沒想到他又多了這麼個盟友,有鄧叔在,還能更方便照料桑決。
便和盤托出自己真實目的。
鄧高臉色逐漸由困惑到驚訝再到了然,變了又變,末了重重一聲歎。
“是我迂腐了,裴郎你說得對,就算是癔症也不是沒可能醫好的,我之前總想着能瞞一時算一時,藏着掖着的,還總提心吊膽這事瞞能瞞多久,卻從來不敢想去治好它,這回多虧有你在啊!”
裴舒問:“此事還有誰知道嗎?”
鄧高道:“應沒其他人知曉,連暢兒我都不曾說。”
裴舒沉吟片刻,“鄧叔,仍是對誰也不要說,治療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節外生枝。”
鄧高自然不含糊地答應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他的謹慎不容許出其他意外。
裴舒放下心來,仍不忘正事,“那是不是能去幫我找小羊了?”
鄧高忙“哎”了一聲,心裡輕腳步也跟着輕,匆匆去了。
初五晚上,萬事俱備,裴舒敲響了桑決的大門。
桑決從陳舊的兵書中擡起眼,看到裴舒頭戴白玉簪,一身素衣,廣袖用束帶理在身後,目光沖和平靜,仁慈如神明,朝他緩緩走來。
“将軍,準備好了嗎?”
桑決從裴舒神情中讀出了将要發生的事,畢竟提前打過招呼,他早已做好準備。
合上手中的書,起身跟着裴郎往外走,星輝微露,裴郎沒有執燈。
“準備好了,出發吧。”
裴舒在前頭默默引着路,忽而輕聲道,“可能會疼,會難受,不過你别怕,我會陪你的。”
聲音很輕很輕,好似夢呓,更像是在對自己呢喃。
可桑決聽到了,清楚地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