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掃了一圈台上,很自然先落到平原侯身上。
“侯爺這邊能出多少兵馬?”
賀真着急地看了看賀繁,這是在空手套白狼,兄長可不要答應啊。
賀繁輕輕咳了兩聲,聲音雖然清弱但猶有一方諸侯的威嚴,“應城雖無戰亂,可自永靖二十五年來,替朝廷收容着甯城、洛城流落來的百姓不下數十萬,城内守軍多以維持秩序,如今最多能抽調兩萬給西北。”
上官翃心裡盤算着,應城常備守軍十萬,他本意是想抽五萬出來的,可這賀繁幾句話把他給堵死了。
眼神向費公公看了看,費德榮眼觀鼻鼻觀心,流民成災還不是陛下闖的禍,看他做什麼。
“呵呵”,上官翃又道,“兩萬也好,隻是軍費方面,應城能否多支援些?”
賀繁又道,“去年洛城饑馑嚴重,應城府以平價向洛城賣了不少米,相國往來朝堂,應是知道此事的,如今府庫空虛,怕是拿不出銀子。”
上官翃便笑着放過了平原侯。
到了下一個,廣陵太守急急起身道,“廣陵府軍早已被抽調西北了。”
費公公甩了甩拂塵,“這事咱家知道,你坐下吧。”
接下來便是赤霞軍了。
裴舒冷冷看着這醒鹿台,原來前面的連環鋪墊都是為了眼前這一遭。
青州軍得了北安王的便宜,如今擁軍至少十五萬,名義上說能出兵七萬,這是要各方學着按照半數人馬去出力。
上官翃與朝廷明面上綁在一起,這七萬實際上出或不出,怎麼出都是他一句話,幾份文書的事。
可赤霞軍不同了,若赤霞軍出兵半數,就是實打實的折損,純虧本買賣。
目光落回桑決身上。
隻聽桑決道,“赤霞軍自然願意奉綿薄之力,隻是我等流民出身,實力自然比不上府軍,還需多演練些時日,方可出兵。”
裴舒贊同地微笑着,發覺桑決與自己想到一處去了。
就是要先拖着,以後發生什麼,誰知道呢?
目光又不經意掃過上官落,隻覺得這人一副婉轉情态坐在前頭礙眼,于是僅舒心了這麼片刻,又默默去拿酒杯。
上官翃聽完,隻笑了笑,前面兩遭他已實現目的,若再相逼迫恐受反噬。
左右對方沒拒絕出兵,他對安晟帝也已有所交代。
不過宴會至此,他的真實目的已經達逞——令各方諸侯尊崇,而不知南綏還有皇帝。
他上官翃就是将來的皇帝!
正要散場,卻聽帳外狂風乍起,卷得帳簾翻動,刺骨寒風吹過,将還未收起的杯盤吹得狼藉。
賀繁下意識要去為賀真擋風,卻被賀真緊緊抱着,擋在身前。
“兄長,你别怕。”
其他人有的鑽進了案底下,有的找了避風的犄角蹲着。
而裴舒因身子太輕,又染了醉意,沒站穩,跌倒在地。
仰躺在地上,認命一般等狂風掠過。
卻忽然覺得頭頂溫暖起來,一雙擔憂的深眸落入視線。
桑決沉聲道,“怎麼不知躲?你不知道這麼吹風會生病嗎?”
裴舒忽然無聲笑了,看着為他支起避風港的将軍道,“不是還有将軍在嗎?”
又忽然想起什麼,對了,将軍剛收了一個郎君,竟還不知避嫌?
于是伸手欲推。
桑決不讓推,反而壓低身子,“若再亂動,不怕被人見了更要誤會?”
裴舒氣得撇開了頭,隻聽得不知誰的呼吸淩亂在耳,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風停了,偌大的暖帳,幾乎隻剩下一個空架子,唯有棚頂還蓋着半方天地,已是無法再禦寒了。
衆人驚魂稍定,上官翃正了正頭上的發冠,準備草草散場。
便聽一聲鶴鳴傳來,九十九級台階上,一位白發居士憑空出現,正拾級而上,帳外被風吹亂的衛兵急忙撿起兵器盾牌準備擋住,卻無人敢上前。
白發居士登上醒鹿台,清吟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上官翃凜眸,“閣下是?”
白發居士收回落在遠方的目光,望向上官翃,“這醒鹿台乃前朝皇室所建,如今閣下占着此地廣宴天下英雄,卻單單将舊人給忘了,莫非鏡州左氏不配來讨一杯薄酒嗎?”
裴舒早趁亂打理好了自己,尋了僻靜處坐下。
聞言倏然擡頭,左氏竟然出世了。那個原書中與橫掃天下的主角最終決戰的左氏,竟提前主動入局了。
上官翃此時驚異萬方,傳聞鏡州左氏避世而居,不理外世,而其乃一百二十年前滅亡的前朝遺族,身份敏感,他的鹿鳴宴自然不會讨不痛快去邀其前來。
看來方才的狂風是這白發人搞的鬼,鏡州多異士,如此看來傳言不假。
出言安撫道,“閣下此言差矣,既同為英雄,并無優劣之分,來人,把好酒拿來!”
白發居士卻笑道,“南綏酒苦,在下飲不慣,隻不過代主公前來問候下諸位罷了,叨擾。”
說着悠然轉身,輕飄飄拾級而下,又一聲鶴鳴傳來,竟隐隐裹着琴聲,衆人再去看時,白發居士已經沒了影子。
一時間,醒鹿台畔,響起了低聲私語。
上官翃虎眼圓睜,親眼目睹白發人消失的場景,漸漸由不可置信變得凝重起來,前朝左氏竟然也要來摻一腳嗎?先祖随太祖征戰時,殺了不少左氏之人,今日左氏便是來與他示威的,若與左氏對上,他可撈不到便宜!
目光掃向費公公,對方倒是一副不介意的樣子,前朝亡了百餘年了,主子都換了好幾茬了,他有什麼好怕的?
在場最不受影響的恐怕就是賀繁與桑決,左右天下已經亂成一鍋粥,多個左氏或少個左氏對他們而言不會有太大區别。
漸漸的,衆人都收了聲,沉默同天穹一起,籠蓋下來。
一陣冷風穿來,上官翃打了個激靈,終于擺擺手道,“諸位也都累了,就散去吧。”